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分手更爱你> 第1章(1) “知道这叫什么吗?” 一边看着车玻璃往下落,张军一边笑嘻嘻地对着刚刚回国的齐放说:“在南方,这叫‘仙人跳’,在咱们这里,老话儿叫做‘碰瓷儿’。你笑什么你,你这从小出国的可怜孩子,整天吃汉堡都吃傻了吧你,不懂这专业术语吗?那告诉你直接明白一点的——讹钱!” 车窗早就下降完毕,他这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说给好哥们儿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车外抱着左膝盖蹲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女孩子听的。 他们这车,转进这条胡同时的车速并不快,这里也不是什么死弯,道路还算开阔,今天作为司机先生的顾天明更曾鸣笛数声,若是如此,还能将自己不当作一回事地往车上贴,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儿了。 “怎么样啊,小姐?”张军笑嘻嘻地将脑袋探出车窗,将墨镜摘下来,对着还蹲在车前面的女孩子品头论足似的,说:“看着模样挺乖巧的一个女孩子嘛,怎么这么的……好啦,今天我们心情好,就不报警了,你往旁边靠靠,咱们各走各路,OK?” “张军!”同他一起坐在后排的齐放打他一下,开车门下车,绕到这边来,蹲下身,看一直埋头不语的女孩子,“小姐,伤到哪里没有?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明明是她往车头扑过来的!”张军切一声,竖目朝天翻个白眼,“小放,她真的是——” “啊,流血了!”齐放一声低呼,忙不迭地抬头招呼他:“你快下来帮帮忙,咱们送她去医院!她膝盖上真的流血了!” “那是她扑到地上时擦破的啦,小放,今天我们是寿星,醉仙楼可是有一帮哥们儿等着给咱祝寿哪!” “张军!” “OK,OK!”张军无奈地耸耸肩,举双手,探身拿手肘顿顿前面一直端坐着不语的顾天明,“喂,肇了事的司机先生,你身上带着多少钱啊,我今天可是没有分文的。” 顾天明皱着眉毛,从怀中掏出皮夹随手往后一扔。 今天,他本要去谈一桩利润很不错的业务的,却被迫来当司机载两个无所事事的家伙到处乱逛就算了,还碰着这么倒霉的事! 刚才他看得很清楚,如今蹲在车门处不肯起身的女孩子,的确是故意往自己车子上撞过来的。若不是他时刻注意着路况,立即踩下了刹车并转了方向盘急闪了下,这个女孩子,如今躺着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喏,一千,可以了吧?”张军从他钱夹子里随手抽出一叠纸钞,略微数了数便递出窗外去,“小姐,拿着吧,今天大爷心情好,不同你计较。” “张军!”外面的齐放很不满他们的态度,朝着他们瞪眼睛,“你们怎么这么冷血!不管责任在哪一方,如今咱们撞了人就是撞了人!先送这位小姐去医院!”说完,便伸手去扶一直低着头抱着左膝盖的女人。 女人却躲闪了。 “哈哈,我说吧,你啊,真的在国外呆傻啦!”顺手再从皮夹子里抽了一叠百元纸币,张军冷笑着扔在女人身前,“凡事,应该适可而止。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你总该懂吧,小姐!” “张——”齐放突然讷讷。 一直低着头双手抱着膝盖的女孩子,竟颤颤伸出染着血滴的手,将散在地上的钱一张张地拾了起来。 “如何,小放,如今你看到了啊,可别再骂我和天明冷血了。”张军冷冷地笑,看那女人有些仓惶地将自己刚丢下去的钱拣起来,哼一声:“小放,上车,今天咱们是寿星,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 “可是,她膝盖真的破了啊!”齐放不敢置信地瞪着抓起背包站起来头依然不抬却快步攥着一大把纸币离开的女人,皱眉,“你们看,她走路明明是一跛一拐的!” “小放,你怎么这么心软啊。”张军拍拍脑门,往前座瞅,“天明,你倒是给他来段机会教育啊,这么心肠软又好骗的人,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顾天明微微一笑,并没说话。 “小放,你到底还想看什么啊,上车!”张军喊一声,顺手将这边车门打开,自己往原先齐放的位置移过去,“今天就算我提前送你生日礼物好了!咱们让你看一出好戏!” “什么戏?”齐放上来,还是很难接受刚才的事,“阿军,你说她不去医院看可——” “天明,去追那个女孩子!”张军不理会他,径自指挥司机师傅顾天明,“看看她到底是哪一路神仙!” 顾天明却不理他,在附近寻了个停车场,停车,下车,挑眉。 “停这里做什么啊?”张军有些不满。 “你不是想要小放看场好戏吗?”顾天明晃晃手中的车钥匙,“开着车子,不如走路方便。” 张军顿时笑开,一把将还摸不着头脑的齐放扯下来,跟着顾天明往小路走。 “我刚才看她从这里转过去了。”一边走,张军一边与齐放比划,“喏,咱们小时候常常跑来偷杏儿吃的小农场,如今已经是一家什么什么公司啦,可惜了那些又甜又大的杏子!好粗的树啊,说砍就一斧子砍了!害我得到消息连挖一棵回去的时间也没有!” “现在已经快十月了,还有杏子吗?”齐放扶扶眼镜,笑问。 “完了,真的完了。”张军转头对着顾天明,“在国外住了这么十几二十年,真的把他给待傻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想吃杏!” “也不是真的没有。”顾天明白他一眼,对着齐放点头,“等过两天我有空,带你去山区吃杏子去,晚杏应该还没采摘完。” “靠!”张军猛爆一句粗口,很是看顾天明不起,“不能因为小齐是你们公司好不容易才高薪挖回来的设计师,就这么谄媚吧你——靠——咱们走这破地方来干吗?” 一不留神,他们竟然左拐右拐,拐到了这座城市中很著名的一个老景点,或者说历史据说有一千年了的一个老坟地堆儿。 “小时候这里不是小学吗,怎么现在成了大学了?”望着松柏森森偌大园地人来人往,张军做孙猴子远目眺望状,“都多少年的老坟地了,还留着这小土包子做什么?我打赌,这里埋的绝对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否则早就给你们这帮开发商偷坟掘墓闹个不亦乐乎了。” “你瞎说什么?”顾天明叹口气,示意他们往松柏森森的某一处看,“我刚瞅见那个女孩子转到那边的楼房去了。相传很久很久之前的老坟地堆儿,如今是处处仿古的阁楼,只是白玉砌的小桥下没有水流,弯弯水塘旁无有丝柳,还好有那粗到两人合抱不来的松树柏树站在那里凑数,还不算太埋没了这老地方。 “这大学是新建的吧?其实这里还不算太偏僻,开发开发弄一小社区挺不错的。”张军很习惯性地从专业的角度分析,“城市中的绿肺,高楼间的——” “你有完没完?”顾天明再叹口气,十分佩服此君开广告公司是十分英明的选择,“再不追,你的机会教育就真的没机会了。” “啊!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她?”张军立刻放眼四望。 “前面的教……”仔细辨认了下楼口的牌子,齐放慢吞吞念出名字:“古园金融专科教务处?” “她是个学生?”张军有些头疼?“如果是学生,咱们就再逮她教育一回!好好的,怎么这么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这样子出了社会,不是一蛀虫吗?” 立刻快快地走了几步。 而后,三人一起站了住。 透过一楼正对着他们视线的玻璃,他们追着过来的那个机会教育,正将刚刚从他们手里讹去的那些钞票,一张张整齐地放到了办公桌上。 那认真捏着纸币的手上,三两点的血迹,依然明显。 “交学费吗?”张军有些目瞪口呆。 模样看上去很乖巧的女生,不知对坐在办公桌前的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工作人员找出一张表格样子的纸递给她,指点她在某处签了字,按过手印,再从桌子里翻找了半天,将一本红彤彤的证书递给了她。 女生双手接过来,呆呆盯着那红彤彤的证书,似乎想哭,却又咬牙忍住,过了好久,才慢慢打开,慢慢地看。 “毕业证书?”张军还是有些反应不来,呆呆地猜测,“没钱交学费,所以学校压着毕业证,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来领?” “应该是。”顾天明也难得地皱了眉。 所以,这个模样看上去很乖巧的女孩子,才会……去撞他的车? “你们说什么啊?”齐放还是有些不明白。 “咱们似乎做了好事了,哥们儿!”张军拍拍他的肩,很感慨地说:“虽然这种讹钱行为很不可取,但既然事出有因,就算了吧,走吧走吧,只当作日行一善了!” “可是她的腿——”齐放结巴地指着已经从教务处低着头走出来的女孩子,不肯动脚。 那女孩子的左膝盖上,很明显的破皮与红肿,走路,更是一瘸一拐。 “她总是做错了事,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顾天明冷冷道。 “可——” “好了啊,好人你也做了,我的机会教育虽然没有成,可也算是没白浪费时间。”张军勾上他肩,扯着他转向与女孩子相背的路,“今天咱俩生日,你没忘记吧?” “可——” “你还可什么啊可?再‘可’下去,小心咱们的寿糕被那帮小子们都丢了沙包!” 顾天明跟在他们后面,手中拎的车钥匙转转,微微回头,看着那一瘸一拐低头走着的女孩子,心里突然微微动了动。 “天明?” 他应一声,继续跟上两位好哥们儿的脚步。 不再回头。 第1章(2) 晚上十点多,肚子饿得呱呱叫的张军,被迫被他那几个好哥们儿一脚踢进超市来购物……说穿了,其实就是拎几包方便面回去罢了。 真是的,有好好的饭店送餐服务嘛,干吗吃这劳什子没营养的方便面? 嘴巴里嘀咕着,他皱着眉头,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各样的方便面,有些无处下手。 要桶装的还是袋装的?三料包和双料包有什么区别?红烧牛肉的和红烧排骨的哪个吃起来比较合口味啊…… 忍不住爆句粗口,他左右看看,偏偏时间太晚了,并没人同他一样发神经地站在这里挑方便面! “喂,那位小姐,麻烦您过来一下。” 四处打量的眼,突然瞄到隔着过道正埋首整理桶装食用油的超市小妹,他马上挤出一脸的笑。 身穿浅绿色工作服的小妹,很爽快地走过来,微笑着说:“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买一些方便面,你能帮我看——”他突然上下打量这个超市小妹,有些狐疑地开始套近乎:“小姐,你看着好面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啊!”他突然打个响指,“你的腿好了吗,小姐?” 超市小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而后,原本满是汗珠子的脸,先是通红而后又苍白了下来。 “对、对、对不起,先、先生,我、我——”她结结巴巴,手足无措地拿手背仓惶地擦一把额上的汗,低头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章小北?”张军看她胸前的工作牌,笑嘻嘻地看着她如被逮住了尾巴的惊慌样,挑挑眉毛,“原来咱们还是一家人啊,虽然只是音儿念着一样。好了,看在咱们五千年前是一家的份儿上,咱们以前的旧事不提了,你帮我选几包方便面吧!” 章小北没有说话,只是很惊慌地望他。 “我从早上就没吃过饭了,你快帮我找几包泡着好吃的方便面,我还等着填肚子呢。”他有些不耐烦了。 “那边有熟食专柜。”章小北声音低低的,手指怯怯一指,“先生,常吃方便面不好。” “我当然知道不好!”张军翻个白眼,“可说到这些,我就恼火啊,你说你们超市算怎么回事啊,还说是全市规模最大的超市呢,离关门还有时间吧,怎么就不卖东西了!” “您想买什么?或许我可以帮您找找?” “烙饼!热腾腾的烙饼!”他越说越火大,将手中捏的某牌子方便面往货架上一丢,哼一声:“说什么面用完了!你们超市就是这么糊弄顾客的啊?面用完了还是怕饼烙出来卖不完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又没说你,你道什么歉啊?”张军突然泄气,将货架上的方便面随手往推车里丢,“算了算了,同你说有什么用?等我有时间了,你看我不来你们这超市提意见不来!” “对不起,对不起……” “章……小北。”张军翻个白眼,“可以了啊,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这三个字——对了,你在这家超市上班?” “……是。” “你上学学的什么专业?现在大学生虽然找工作不容易,可也沦落不到在这超市里当理货小妹吧?”张军上上下下地掠过她一身的浅绿工作服,饶有兴趣地问:“月薪多少啊?” “……” “多少?声音大一点!” “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什么?”张军瞪大眼。 “我知道……那次是我的不对。”章小北低着头,耳朵烫得厉害,声音小小的:“对不起,先生,那次是我……财迷心窍了,您如果愿意相信我,就留电话给我,我有了钱一定会连利息还您!” “财迷心窍倒不是坏事,可你往车子上撞,可就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张军耸耸肩,“其实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可再困难也不能做亏心事是不是?” “是,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好了好了,从刚一见面到现在,你数这几个字说得多!与其这样——”他眼珠子转转,突然打个响指,“听口音,你是这里人,对吧?” “……是。” “那烙饼你会做咯?” “……会。”章小北有些摸不着头脑,硬着头皮点头。 “好嘞!”张军立刻兴奋,连打几个响指,眼珠子亮晶晶到可怕地盯着眼前这怯生生的女孩子,“你快下班了吧?”“……还有半小时。” “那好,你现在忙你的去,等一下下班了立刻给我过来这里!”张军指指自己所在的地儿。 “可是……先生,我们超市等一下就要停止营业了。” “靠!”张军翻翻白眼,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手机,瞥她一眼,“那你现在告诉我,要做烙饼需要什么材料,要用哪些个工具?” “……”章小北傻眼。 “快点啊,我没时间和你磨蹭!”不耐烦地转转手机,张军催促。 “……面,少许的精盐,油……饼铛……擀面杖……” “好了好了,你还是帮我去买一下吧!”简直头痛,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买过这厨房的东西啊? “可是——”章小北为难地看看那边自己还没安置好的桶装食用油,有些为难。 “我帮你弄这些,你帮我去买东西,可以吧?”张军顺着她眼神望过去,立刻下了决定。 “可是——” “你还有什么好可是的?再可是下去,超市真的就关门了!喂——你是这超市的主管吗?”随手扯过正边望边走过来的一个超市工作人员,张军笑容可掬,“我现在要麻烦这位小姐帮我拿些东西,可以吗?”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买的,尽管吩咐。”那人立刻笑着鞠躬。 “我们家吩咐我来买些日常用品,我找不到,可以麻烦她帮我一下吗?” “没问题。”那人马上转向章小北,“小章,你现在去帮这位先生选货品,你的工作等一下再做。” 章小北无声点头,举手示意张军跟她走。 张军偷偷笑,推着车子跟在她身后。 然后,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厨房还是君子远一些的好。 面,盐,油,葱,姜,蒜…… 看着在短短五分钟之内就挤满了一大车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张军张口结舌。 “好了,先生,只要您家有电,这些东西足够您做出一顿饭了。” “我要……烙饼。” “可以啊,我这就是围绕着您需要的烙饼来选购的。”章小北困惑望他,“其实,先生,您如果不是今天想吃烙饼的话,完全可以不买这些,等明天早市,也有饼卖的呀。” ……这不是废话吗这? “好了好了,谢谢你。”他没好气地挥手打发人,“你现在去忙你的,我先去结账了。” “先生……你的电话号码……” “不用。”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钱本就不是我掏的,再说又没多少。你快忙你的去吧!” “可——” “你再可下去,超市就关门了。”他皱眉毛,“我在超市大门口那里等你啊,你可别偷溜了啊章小北,如果等一下我在门口见不到你,你明天就不用在这里上班了!”说完,不等她开口说好或拒绝,大爷他推着满车的战利品,洋洋得意往收银台走了。 章小北呆呆望着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咬咬嘴唇,站了一会儿,在领班不满意的视线射过来之前,忙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一个星期前的事,依然历历在目,每每看到左膝盖上那个尚未愈合的伤口,她的心,总是痛到发抖。 就在那个普通的午后,为了她已拖延了一年多的毕业证,因为两千七百块钱,她,出卖了她的人格与尊严。 第2章(1) “你从哪里找到她的?” 围着吧台,几乎忙了两通宵终于忙完一个大案的四个人,人手一杯葡萄酒,各各双眼通红。 “超市里啊。”张军得意地笑,举举手里的酒杯,“我不是奉命去天明这社区的超市买吃的吗?结果正好撞到了这小姑娘,便灵机一动,扯她来这里给咱们做顿热乎饭,算是给她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啊。” “她是谁?”刘蓝修问。 “一个星期前,天明的车子不小心撞到了她,阿军给了她一些钱。”曾经的当事人齐放皱着眉回忆,“阿军说她是故意的,为了讹钱。” “后来呢?”刘蓝修好奇地追问,“你们给了?” “别提了,有这个蠢蠢的家伙在,能不给吗?”张军切一声,拿酒杯比比吃了十几年汉堡吃傻了的齐放,“他还说我和天明冷血哩!” “可是她的膝盖的确是破皮了啊。” “若是毫发无损,你会赔钱吗?” “可是她拿了钱也没做坏事啊。” “是,她是去换她的毕业证了。” “看,她还是不是故意的嘛。” “是,她不是故意的,是存心的。” “喂,张军,你怎么——” “好了好了,我都听明白了。”刘蓝修笑着打断两个人的口水仗,转头看一直不开口的顾天明,“你还是这样子吗,除了面食什么也不吃?” “我一直劝他,其实米饭啊什么的挺好吃的,偏偏他一根筋,宁可吃方便面也不肯尝一口饭店做的菜!”张军忍不住抱怨,“你说大晚上的,我上哪里去找你爱吃的烙饼给你吃啊?” “烙饼啊,我最喜欢顾阿姨做的了!”齐放很陶醉地回忆,“卷上一根白葱,沾点面酱,一口咬进嘴巴里,哇——好吃得让你掉舌头!” “笨!什么叫白葱?是葱白好不好?”张军吐他槽,“连这个也分不清,你真的在外国呆傻了。” “你才傻……” “……” …… 这无聊到是谋杀时间的口水仗,对于自小打惯了的发小们而言,是很常见很常见的事,所以,一旁的两个人,只是喝口酒看他们一眼,只当作是下酒菜。 顾天明伸伸久坐的腰,不经意间,视线扫过那厨房关着的玻璃门后模糊的背影。 模糊陌生的容颜,畏缩的样子,出现在他脑海,让他竟有一时的……恍神。 自妈妈去世后,他这房子,有多久不曾有过女性踏足了?更不用说他的厨房。 “天明?”刘蓝修喊他。 “怎么?”他回神,笑。 “你怎么了?” “没事啊。”他笑着举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这个女孩子真的是骗钱的?” “你不是都听小放他们说了吗?”他笑。 “可我看她的穿着,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啊。”刘蓝修摸摸下巴,深思地望着那玻璃门上偶尔动动的模糊身影,略皱眉头,“她的衣服虽然看似很普通很随意,却不像是地摊货,背的背包可是大牌子的,也不像是仿造的,再来,只她手腕上那条看着普通的手链,以我看,普通人家是想买也买不起的。” “蓝修,你们说什么呢?”总算吐干了口水的张军与齐放探脑袋加入进来。 “我们说——”刘蓝修指指与他们一门之隔的厨房,展了眉毛,“这女孩子,会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哦。”张军满不在意地翻个白眼,“我算是同她接触得最多吧,很普通的一个人啊。” “我觉得她是很胆小怕事、得过且过的一个人。”齐放放下杯子,手撑下巴,望着玻璃门上模糊的影子,叹息了声,“她如果不是被逼上梁山了,绝对不会来撞天明的车子的。” “哦?”刘蓝修来了兴趣,笑着问:“何以见得?” “倘若当初,她同我们据理力争,气焰嚣张,今天就不会被阿军逮到这里做苦工了。”齐放点头,顺便瞄某人一眼,“趁火打劫的这位先生,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认为,你的成语还不是普通的破,这位想英雄救美的先生。”张军切一声。 “喂——” “好了好了啊,你们都多大的人了,再这么孩子气下去,会被美人嘲笑的。”刘蓝修笑着举酒杯拦在两只即将化身斗牛的牛中间,朝着厨房眨眼,意有所指,“难道这么美味的饭菜香也堵不住你们的嘴巴么?” 两只牛同时切他一声。 而后,玻璃门被小心地推开,徐徐飘出的饭菜香,真的堵住了他们的嘴巴。 金黄色泽的、大小仿若圆盘的、热气腾腾的烙饼,切得细细的、味道甜甜脆脆的紫甘蓝,肥瘦肉丁、胡萝卜丁、蒜薹丁炸出的甜面酱,红彤彤、辣到嗓子冒烟的辣椒油,再配上一盘极是简单的榨菜丝、一碗浓郁粘稠的绿豆粥—— 最最普通的家常饭,最最简单的家常饭,却让四个大男人吃得两眼冒光,一边大声喊辣一边大呼过瘾。 自从母亲过世,已许多年,顾天明不曾吃到过这样让他食指大动的饭菜。 “天明,今天是不是我的功劳?”一边大口吃着卷着甘蓝丝抹着炸酱滴着辣椒油的热烙饼,张军不忘一边为自己请功,“倘若不是我慧眼识金,今天晚上咱们都吞防腐剂吧咱们!” “方便面其实很好吃——”齐放一把拍开来抢自己刚卷好烙饼的贼手,“你又不是没手,自己去卷!” “你不是说方便面很好吃吗?”张军贼笑,瞄一眼吃着饭还在沉思着的主人家,故意加大音量:“吃了六七年的方便面的那位先生,你有什么感言啊?” 顾天明看他们一眼,继续吃着手里的烙饼,什么也没说。 “这个女孩子真的挺有一手的。”刘蓝修笑着,赞叹地望着桌子上应该说极简单的吃食,“别的不说,只凭这么简简单单的东西,就能堵住你一向挑剔的嘴,真的很不简单。” “我以前很挑吗?”顾天明挑眉。 “不挑的人,会在饭店吃不饱饭吗?”张军吐他槽。 顾天明懒得理他,只将视线转向又已经合起来的玻璃门,“她还在厨房做什么?” “估计在想怎么突出重围吧?”想起章小北在超市门口朝着自己战战兢兢走过来时的情景,张军就笑,“这小女子胆子真够大的,也不怕咱们是坏人,三更半夜就敢跟着我回来。” “很卑鄙地拿人家小辫子威胁人家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喂,喂,喂!齐放,我今天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啊,你这么跟我过不去?”张军立了眼睛,将手中烙饼一把塞进嘴巴,伸手去抢盘子里最后的那张饼,却不料落了空,“齐放,你胃不是不好吗,不要吃太多的生硬东西!”手一展,“拿来。”“你还讲不讲礼貌啊。”齐放却唾弃地瞥他,“忙了这么久,人家小北还没吃呢。” “哟哟哟,还‘人家小北’!”这次,轮到张军唾弃他,“你才同她说过几句话,就‘人家小北’、‘人家小北’地叫——啊,小北,正说你呢,忙了半天,快来快来!”他招手,招呼低头走出厨房的人。 “我……”声音低低的,如果不是几个人都停止了说话,她的声音几乎会被忽略掉,“天不早了,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啊,今天谢——” “小北,你住哪里啊?天很晚了,等一下我们送你。”刘蓝修打断张军的话,笑眯眯地站起来,抽纸巾擦擦手,几步走到她跟前,微欠身,伸手,“刚才只顾着忙,忘记了向你介绍,我是刘蓝修,是天明的好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你、你好!”忙不迭地伸手同他握一握,章小北头也不敢抬。 刘蓝修回头瞅几人一眼,似笑非笑。 “小北,我是齐放。”齐放也擦干净手走过来,笑着伸手,“那天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立刻,几个人都亲眼目睹了一个人,脸是如何从额烧到耳朵地红到冒烟的。 “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那壶吗?”张军拿眼睛很鄙视地如此说。 章小北却是只红着脸,手再也抬不起,更不用说去握手,去客套什么了。 “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的。”齐放讷讷地摸摸脑袋,求救地望望几人。 “章小北。”顾天明开口,声音淡淡的,“不管你尴不尴尬,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但过去的事,我并不想多做追究。现在我想问问你,你有没兴趣兼职?” 张军三人蓦地瞪他。 章小北却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你要她来帮你做烙饼?”张军愣了片刻,才问慢条斯理擦手的主人家,“你别告诉我,你是这个意思吧?” 天啊地啊耶稣啊玉皇大帝啊! “让她拿到她毕业证书的那些钱,毕竟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出的,不是吗?”顾天明依然冷淡地望着章小北,声音没多少高低起伏,“如果你不想你的毕业证有什么看不见的缺陷,就答应我的提议。” ……这才是真正趁火打劫或者猛踩人家痛脚的卑鄙无耻龌龊下流的人吧? 张军与齐放互望一眼,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刘蓝修却是很快地反应过来,立刻笑着拍拍章小北极是僵硬的肩膀。 “哎呀,小北,天明的意思是,他可是一个很大方的顾主,只要你偶然有时间过来帮他烙些烙饼,就是帮了他大忙啦!你现在不是在超市上班吗?那工作时间应该蛮固定的吧,一星期抽出一半天来,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 切! 张军齐放鄙夷地看他。 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啊? “我的意思,的确如此。”顾天明却说,“你只要偶尔过来帮我准备一些烙饼,我就不追究你,并按时发薪水给你。” 于是,就这样定了下来。 顾天明工作很是忙,晚上回家的时间更不固定,一星期能休息的日子,倘若不是他那几个发小哥们来打扰的话,一星期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休息,他恨不得将时间全部放到工作上。 整个就一工作狂人。 这是张军给他的保留意见。 他倒是很无所谓。倘若他不工作积极一点,他的公司是不能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 如今每日里回家,不管时间多晚,随便开开冰箱,随手取出拿保鲜膜封着的烙饼,往微波炉里一转,一两分钟,便能填饱肚子,满足一天中最难满意的口腹之欲,于他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满意的结果。 偶尔的一次善心或者说表演给好哥们看的一次好人的戏,能得到这结果,真是很不赖,至少偶尔混来他家吃饭的张军,会这样调侃。 “她一星期来几次啊?” 深夜十一点,又是刚加完班的哥们凑到了他这里,刘蓝修饶有兴趣地打开他的冰箱,上上下下打量那被烙饼塞满了的格子。 “一两次吧。”顾天明倒一杯酒,走过来同他一起审视他的冰箱,“今天应该来过,昨天我记得没烙饼了。” “你每个月给她多少?” “她没要。”顾天明淡淡回答。 “什么?”从浴室冲洗完的齐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来,有些皱眉头,“小北没收你的薪水?” “你才见过她几次啊,就喊得这么亲热!”一边趴在吧台上的张军很不是滋味地哼一声,而后又笑,“不过那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啊,骨子里还有一点点傲气嘛。” 顾天明没说话,只单手取出一叠烙饼塞进微波炉。 刘蓝修跟着他,看他再从冰箱里掏出几盒保鲜着的炒菜,突然感慨了一句:“现在还有会做饭的女人啊,真是不容易。” 他放下酒杯,从微波炉取出热腾腾的烙饼,满意地笑了笑。 如今,能找到一个会做家事的女人,是有些难了。 当他连续一星期没吃到烙饼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才不过帮他烙了三个多月的饼,就以为自己还完钱了? 阴沉着脸,当他今晚九点半第三次打开冰箱门,却还是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时,他少有地爆了一声粗口。 真是大胆子的女人啊! 有些重地将冰箱门关上,他转身出厨房,换掉脚上的拖鞋,拎着钥匙出门去。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在哪里工作。 夜风习习,少有的晴朗天,这座城市里,除了灯火霓虹,仰首,竟有闪闪的星子。 一时之间,他有些呆愣。 他有多久没看过星子了? 裤兜里的电话响起来。 他随手接起。 “天明,有没有空?我今天晚上有些饿了耶!”张军的大嗓门立刻冲出手机。 “我这里难道是饭店?”他冷哼一声,瞪着一闪一闪的星子,有些皱眉,“没烙饼了。” 他这些朋友,这三个月,仔细想来,倒真的是常来,同着他一起吃烙饼,竟也渐渐上瘾一般,每星期几乎都会跑来一两回,他还记得上次看到那个女人留在冰箱上的小字条外加超市的购物单,上面仔细地写着购买面粉几袋,花了多少钱,他留在冰箱顶上的钱还剩多少。 “没了再烙嘛!”电话那头很随意地说。 “你烙?”他冷笑。 “……” “她一星期多没来了。”他收回望星子的眼,伸手捏捏额头,“我现在正要去超市找她。” “小北不会有什么事吧?她没打过你电话吗?”张军声音小下来,难得有些正形,“你要不等等我,我过去同你一起去吧!” “等你过来,超市早打烊了。”他不理会那头的哇哇抗议,直接关掉手机。 第2章(2) 她能有什么事? 他似乎偶尔早回时,曾见过这个突然不声不响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女人几回。 每一次,他的出现,似乎总让这个女人有些惊慌失措。 那感觉,好像是他的突然回来,正抓住了行窃的小贼。 总是低着头,快速地做完手上的活计,然后唯唯诺诺一句“我走了”,便似被火烧着似的跑掉了。 然后下一次,除非他回来得更早,否则,绝对见不到她的影子,只能从冰箱里是否重新塞满了烙饼,来判断她是否来过了。 仔细想来,他,竟同她不曾聊过一句的闲天儿。 他长得难道面目可憎,还是他真的难让人接近? 耸耸肩,他走进超市。 这超市,他以前每个月也会偶然光顾一两次,但却从没发现过这个叫章小北的女子过,是他忽略了,还是这女子,便是这般的让人记不住。 “咦……顾先生?!” 他略皱眉,望去,似乎也是超市的工作人员……或者说是领导者,正兴冲冲地朝他走过来。 “您好!顾先生!我是常渠清,曾经在上月的名品杂志晚宴上同您见过!” “啊,常先生啊,您好,您好。”他应付地同这人握手,顺便看了眼他胸前挂的工作牌:卖场经理。 “顾先生,这么晚了还过来,是需要什么东西吗?要不要我派人帮您去拿?”常渠清很热情。 “没什么,只是买管牙膏罢了。”他淡淡地道,慢慢往里走。 “啊,牙膏!顾先生请往这边走,我带您去!” “这么晚了,还这么生意兴隆,常先生,经营得很不错。”他微笑着应付两句,一边留心走过的超市人员。 那个章小北呢? “顾先生?” “哦。常先生,同您打听一个人。”他索性直说,“这超市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做章小北的女孩子?” “章小北?有啊,不过她请假回老家去了,说是有急事,这都快一个星期了,再不来,可只能按旷工开除了……顾先生,您认识她?” “哦,上次我朋友来购物,她帮了很大的忙,所以随便问问。”他神情淡定地走到整排子的牙膏前,随意取了一管便往外走。 “顾先生,您等一下啊!” 很耐心地陪着他结了账,常经理喊住他。 他淡淡笑笑,便随意等。 知道了那个小女人的踪迹,倒是不着急了。 “啊,顾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常经理很快地又跑回来,“我问过同她一起住的女孩儿了,说是章小北今天下午回来了,明天会来上班。其实不管章小北做了什么,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完全不用这么客气的!” “谢谢。”他点点头,再客套两句,终于出了超市。 抬头,望望天上的星子,他哈一口凉气。 元旦快到了,不出预料,他的元旦,总会吃上热腾腾的烙饼了吧? 可是没等到元旦,第二天下午,他竟然意外地碰到了这个终于回来了的章小北。 是在他应某杂志之邀,在一间咖啡厅接受采访之后。 记者问完了问题,很满足地离开。 他看看表,还有一点午休时间,索性再叫了一杯地道的蓝山,专心品饮。 “章小北。” 他耳朵动动,慢慢扫过咖啡厅,终于从角落瞧到了那个怯怯低着头的女人。 她的对面,一名看上去年纪略微有些大的男人,模样还算周正,正很热切地望着她。 她的旁边,一名看上去很干练的女子正对着男人笑语嫣然。 咖啡厅大概因为快过午的缘故,并没几个人,加之那女子说话声音稍微有点刺耳的大,所以,他隐约听了几句。 王先生是电脑工程师,人很好,虽然大你两岁,可年纪大一点的人懂得疼人啊,你说是不是,王先生? 是,是,我很喜欢章小姐,所以我们不妨多谈谈,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 相亲? 顾天明挑挑眉。 虽然没问过章小北到底几岁,可依她样子来看,应该不超过二十一二,现在就急着找老公了? 他隐隐有了兴趣,便漫不经心地索性靠近两步,直接坐到章小北身旁的那桌上,开始翻动桌上的杂志,偶尔喝一两口咖啡。 这个女人,一直低着头,自然不怕被她发现。 而后,他渐渐有些恼怒了。 章小北一句话也没说,从头到尾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有那个看似媒婆子的女人和那个看似相亲对象的男人在喋喋不休。 什么时候嫁,可以的话最好是最近,因为章小北的父亲希望快一些喝到她的喜酒。 他现在娶也不是不行,只是房子还没有买,最近房价一直涨,他有些经济上的困难…… 房子章小北的父亲自然会给买,如果不是同你熟,才不介绍这么好的事给你…… 那车子呢?最近他也很想要一辆车子…… 你当是买一送一呢…… 反正你们急着嫁…… …… 他再听不下去,这个女人是真傻还是耳聋啊!这么被人当面讨价还价,竟然一声不吭?! 将手中的杯子砰地往桌子上重重一砸。 那正讨价还价不亦乐乎的男女立刻望过来,见他严厉地瞪着己方,忙识相地压低声音。 章小北,你先回去吧,等我们讨论完了再通知—— “滚。” 男人女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仰起脑袋。 “滚!”他淡淡再哼一声,严厉的视线直盯着那有些缩肩的低着头的傻女人。 讨价还价的男女互望一眼,忙起身,放下咖啡杯,仓惶离开,甚至在服务生询问由谁埋单时,竟然同时指向了低着头的章小北。 他冷冷看着,直到那个男人不情愿地掏出了一张钞票。 “你就这么急着结婚?”他不想坐刚刚那恶心男女沾过的地方,伸手扯这女人站起来走到窗子边,按她坐下,再要服务生给两人重新送来两杯咖啡,他才皱眉瞪她。 “我……”女人说不出来,只低着头。 “即便结婚,也要选一个好一点的!”他将新送上的咖啡推到她眼皮子底下,冷冷道:“敢当着你面讨论你嫁妆的男人,你觉得可以嫁吗?” 她还是没说话,沉默了会儿,短到颈子的发遮着她的脸,令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耐心等待。 “想听一个故事吗?”女人低着头,手碰碰那热热的咖啡杯,又缩回去。 他低应了声,喝了口咖啡。 “我……不是我爸的亲生女儿。”她低着头,手拳握了好几下,才轻轻开口。 顾天明微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听她继续往下讲。 “我妈妈是爸爸的秘书,爸爸很喜欢妈妈,喜欢到不惜和我哥哥的妈妈离婚,喜欢到不管家里任何人的阻止抵抗,硬是娶了我的妈妈做妻子……我从一出生,就好幸福,好开心……就算哥哥他们从来不正眼看我,从来不给我好脸色,从来不承认我是他的妹妹……我还是很幸福,因为我有爱我的爸爸,有疼我的妈妈,这一切,一直到我十五岁那一年。” 顿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却不是望他,而是将视线投到未知的方向,才轻轻说下去。 “那年,我爸带我妈和我,为了庆祝我初中毕业,开车去山上玩……回来的路上,撞了车,我爸为了保护我和我妈,拼命打方向盘……可是,送到医院,我妈妈已经不治……爸爸失去了左腿……我却只右手骨折流了一点血而已……也是那时,医生和我们才知道……我爸爸是A型血,我妈妈是O型,而我……是B。” 眼神恍惚了下,她却微微笑了笑。 他望着她,望着她微微的笑,望着她雪一样白的面庞,心,突然被针刺了一下下,不可名状的痛,让他竟然是呼吸都不能了。 她慢吞吞端起凉了的咖啡来,轻轻喝了一口,满口的苦涩,她却是笑笑,眼睛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轻轻往下说。 “不惜引起家庭纷争,不惜伤害另一个女人,不惜付出一切,到头来,却是……” “后来呢?” 他冷冷催促她往下说。 “后来?” 她微歪着脑袋,再喝一口冷咖啡,似乎想了想,才轻轻说下去:“后来,我上了高中,只是脑子不好,学习成绩很糟糕……爸爸请了家庭教师,可我最后还只是勉强考上了一所专科……然后上学,毕业,去超市工作,再然后,就现在了啊。” “刚才那个女人和男人?” 他从她手里拿出咖啡,她握得很紧,紧到他瞪了一眼,她才仓促一笑,将杯子很顺从地给了他。 “唐小姐是哥哥公司的经理,那位……” 她努力地想,却还是想不起刚才唐小姐介绍时,曾说过的姓氏,只能很抱歉地笑笑,含糊过去。 “那位先生,是哥哥托她帮我找的对象。” “你才多大,急着结婚做什么?” 她听见了他的话,微微笑了笑,手,无意识地又去端那杯他刚放回桌上的咖啡,然而,却被他一把打掉,她愣了愣,才将手慢慢缩回去,缩到桌布下。 “我爸爸……爸爸他这两年身体不好,说想看我早点结婚……这样,等哪一天他去见……妈妈了,也不会觉得没脸见她了……” 有些脸红地笑笑,她瞪着自己不怎么合身的灰外套,咬咬嘴唇,有些后悔。 如果早一点知道,今天是相亲,她会早早做好准备…… “你很喜欢那个男的?”他冷冷问。 “啊?” 她疑惑地望他一直冷冷的表情,沉默一会儿,才笑一笑,却没有说话。 “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将那杯冷咖啡一饮而尽,有些用力地放下杯子,却见她有些惊讶地望他。 “看什么看?!” 他恼斥一声,皱着眉,冷冷哼一声,才接着说: “你管他O型A型B型血啊?你管他……你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自然是老天爷喜欢你才让你来的!管他别人怎样怎样!他要你嫁人你就嫁人,他要你相亲你就相亲!你是一个人,一个有自由有权利决定你如何的过一辈子的人,总唯唯诺诺听别人的看别人的眼色做什么?” “可他是……我爸爸。” “一定要很快结婚?” “……嗯。” “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 “你连自己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都还弄不清楚,你到哪里结婚去?” “……只要我爸爸和哥哥——” “他们和那男的过一辈子还是你和那男的过一辈子?” …… “从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 …… “走!” “……去哪儿?” “去登你家的大门,去拜访你那爸爸和哥哥!” …… “看什么看?!有时间这么看我,还不如在家多给我烙饼吃呢!” …… “还看?我娶你!” …… 然后,他们便真的结婚了。 第3章(1) “关于这一区的总体规划与长远利益,我们公司做了系统的可行性分析。” 他示意一旁的秘书将U盘递给他,插进笔记本接口,耐心等待几秒种,系统竟然没反应。 他皱皱眉,重新再试,还是没有反应。 “顾总?”对座的启明公司的负责人问一声。 “抱歉,U盘大概出了点问题。”他笑着道声歉,“那么,先请我们公司市场部的王工同各位讲解一下第七号地的户型设计与市场前景。” “好的,就目前国内市场各类户型的占有率及需求发展态势来说,我们南新最新推出的这一款户型很是具有优势,各位请看——”他的老部下立刻很熟练地接过他的话茬。 “顾总,我回公司一趟?”秘书周琳低声询问。 “没时间了。”他思索一会儿,走到会议室角落,拿出手机,直接拨那个今天应该在家轮休的女人。不过三五声,电话接通,“小北,你现在在家吗……去书房,打开我笔记本,去E盘寻一个名叫七的文件夹……好,你开机。” 他耐心等候了一会儿,等那边有动静了,才又接着说:“找到了吗?打开文件夹,是加密文件,密码是我手机后六位……看书桌抽屉里还有U盘没有,将这个文件拷下来,马上送到我这个地址……你先找文件,等一下我请周秘书将具体地址给你发到手机上……好,你不要急,一定不要出错。” 挂掉电话,他将手机递给有些愣愣望着他的周琳。 周琳马上反应过来,接过手机开始操作。 他不再说话,重新投入会议中。 家里距离这家公司不算太远,坐出租不过二十分钟左右,不会耽误这个会议。 但三十分钟过去,他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 “小北,你到哪里了?”他走到角落,再拨电话,“南区路?我们现在就在南区路的……”他看一眼一旁不说话的周琳,扬眉,周琳立刻过来俯到他耳边小声说出具体地址,他随口重复:“金巷东区A栋18层,快一点。” “对不起,顾总,我刚才太急,大概没写清楚具体的楼层。”周琳很是惭愧的样子。 “下次注意一点。”他其实心里有些微的明了,但周琳工作能力不错,同他又一贯配合默契,他不想过多责备,但本想要她出去接小北的念头却是立刻打消了,朝着启明公司的负责人微微点头示意一下,他走出了会议室。 一晃结婚三个多月了,对于自己新的身份,不要说他的属下们一时接受不了,认为他怎么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只同一个女人去领了结婚证,不要说是请客,竟然连打声招呼也没有。他有时候也会恍惚一下子,偶尔无意识地摸着手上圈的那个朴素的圆环,他自己其实也没多少的在意。 结婚了。 原本根本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的他,竟然在一个下午短短的一小时内就很干脆地将自己以后数十年的生活,同一个女人联系了起来。 顾总,以后怕是不能随意约你出来喝酒了。 相熟的公司老总们,还曾如此开过他的玩笑。 他淡淡一笑,不反感,却也没多少的认同感。 谁说结婚了就不能随意同人出去喝酒消遣了?依他这三个月来的经验来看,结婚同不结婚,并没多少的分别。上班,应酬,偶尔同生意场上的伙伴朋友去酒吧小酌一二,一如从前,并没什么一点的变化。 即便有变化,也只是仅仅局限于他的家。 鞋柜子的最下层角落多了一双稍微小一点的拖鞋,从前多是做摆设的客厅的长沙发上偶尔会多一个安静的身影,不常开的电视偶尔会传出低低的声响,客房里多了一两丝的人气,小浴室里多了一瓶洗发乳,多了毛巾牙刷杯子,厨房的冰箱里随时都有合他口味的饭菜,每天下班回家不用自己再开灯。 结婚,也就如此而已吧。 哦,再有,也不过是偶尔的早归,会有人小声地同他道一声“回来了”,早上会有热腾腾的米粥咸脆的酱菜新鲜的油条豆浆。 再多一点,也不过是他再不用操心自己的衣物什么的了。 还是自己以前的安闲,熟悉的清净,再无其他。 他微微一笑,闲适地站在电梯边上,等候。 “顾总。”启明公司老总的秘书亲自走过来,“楼下有位章小北章小姐,说是找您。” “哦,我太太。”他淡淡颔首,“我正等她。” 那秘书一下子瞪大修饰精致的眼睛,错愕的神情他完全看进眼里,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开心起来。 电梯从一层慢慢升上来,他唇边带着微微的笑,眼睛一直望着电梯的指示灯,随意又在裤袋里的手忍不住有些痒。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徐徐往两侧打开。 让他在电梯前等候了将近十分钟的那个女子终于出现。 奇怪的是,在这几乎算是剑拔弩张双方谈判的紧张时刻,他等候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很奇怪的现象。 “顾……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个要他等候着的女人,微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似乎刚擦过,却依然是汗湿湿的,不同于总一身运动服的往日,明显一身匆匆穿就的稍微正式一点的薄毛衣牛仔裤运动鞋子,怀抱着一个大大的纸袋,一如他自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的拘谨与畏缩,一见到他,立刻低下红彤彤的脸,将手里一直攥着的U盘递给他。 “跑着来的?”他接过有些潮热的U盘,本该立刻转身回会议室,却不知为什么,望着这个有些气喘吁吁的女子,有了微微的怒气,“从哪里下的车?出租司机没送你到大厦前头?” “不、不是不是!”小北忙想也不想地摇头,“是我……说错了地址!” 忆起刚刚周琳的说辞,他有些了然。 “好了,你先歇一歇,我去开会。”他想伸手去摸摸她有些汗湿的脸庞,却又没动手,只示意一旁静静等候的那位秘书小姐过来,“麻烦你倒杯水给我太太,谢谢。” “啊,不用不用!”他的太太很用力地摇头,似乎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一瞬间连耳朵都红起来,“我不耽误你们开会了,我自己走了。啊——”似想起了什么,忙将自己一直牢牢护在胸前的大纸袋又递向他,“我怕我拷错了资料,所以把你的笔记本也带来了。” 他深深看这女人一眼,伸手接过来,终于忍不住将她有些乱垂了的短头发替她顺到耳朵后,顺便小指抚过她红红的耳垂,热烫的触觉,让他突然有些想笑了。 “顾总,顾太太?”那位秘书小姐小心开口。 “好了,先跟这位小姐到会客室歇息一会儿,等我开完会了,再开车载你回家。”他拍拍她的肩。 “真的不用了,我,我——” “好吧,听说大厦附近有咖啡厅,你要不去那里等着我?”他望着她泛红的低垂着的脸庞,不容她再拒绝:“等一下我有事同你说。” “哦。”这一次,她乖乖点头。 一旁的秘书小姐忙很有眼色地替她按下电梯按钮。 他微微笑着,忍不住恶作剧地再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红耳垂,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会议室去。 好吧,关于他开始三个多月了的婚姻生活的感想,他再加上一条。 那就是,身边多了一个他随时可以正大光明……调戏的小女人。 结婚,还不错。 走出大厦,还没等他转向那个咖啡厅,蹲在大厦草坪前不知在做什么的女人,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想笑,又想叹气。 慢慢踱到她的身后,他微弯腰,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但又没拍下去,只侧走一步,半蹲在她的身边,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绿绿的草坪,大概刚刚修剪过,清新的青草味道,很好闻。 这个还没发觉他到来的女人,正很认真地睁着平日里很少睁这么又圆又大的眼儿,双手仔细地在草丛里翻啊翻的。 “在找什么?”他轻轻笑。 “……”女人却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睁得又圆又大的眼睛有些呆呆地转过来看看他,而后猛后退一步,却忘了自己是蹲在地上的,结果一屁股坐在了石子路上。 “小心一点。”他忍住笑伸手拉她。 “啊……啊,你开完会啦?”她忙不迭地撑手站起来,有些慌张。 “找什么呢?”他饶有兴趣地再去看那片被她翻得有些乱的草坪,索性也伸手翻上一翻。 “……菜籽儿。”她声音很低,见他在那里翻,迟疑了下,又蹲回去,将放在脚边的一个小塑料袋拿给他看。 “哪里来的?”他接过袋子,眯眸看一下,乌溜溜似乎比绿豆还小一点,大约有十几颗,很可怜地放在小小的塑料袋子里,“什么菜?” “木、木耳菜。”她似乎很脸红,垂着脸,视线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被自己翻得有些乱的草坪,讷讷地回答:“刚才有工作人员在这里说要搞什么植物示范墙体,拿出许多花籽菜籽,我,我向他们要来的。” “就要这么几颗?”他忍住笑,倒是真的有些惊奇了。 这个小女人,平素里很是内向羞涩的一个人,连与他这么婚前婚后总也相处半年了,说话时还会脸红,就算是对着他那几个时常跑他们家去打秋风的损友兄弟,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躲起来就躲起来的,这一回竟然主动去向不认识的人讨要菜籽,不得不让他很惊奇了。 “人家很、很大方的,可我不好意思多要。”眼睛突然又从草丛里发现了一颗乌溜溜的菜籽,她有些迟疑地伸手去捡,却已经被人家先捏了起来,便又低低解释:“我却不小心全掉在这草里了。” 语气里,不能说没有几分懊恼的。 “那还愣着什么?快捡吧!”他微微一笑,将手指间的菜籽丢进塑料袋子,半蹲着再去翻那草坪。 “啊,不、不用了,这些已经够、够了!”她脸更红,匆忙地站起来,不经意地四处看了看,却竟瞅见了不远处很好奇地不断扫过来的许多视线,立刻想也不想地伸手扯他,“快、快起来,有人在看!” 他回头望了望,见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便咳嗽一声,忍着笑站起来,将塑料袋子随手团团装进裤袋里,顺手再握住她手腕子,便向那群人走过去,“啊,我公司的同事,来见见。” 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腕,原本入手有些凉,但他敢打赌,最多不过三秒钟而已,就会烫得几乎可以媲美煮鸡蛋了。 “啊……我……” “咱们结婚时也没请客,今天既然碰上了,就算是顺便补请他们喝杯喜酒了。” 女人那几乎打跌的被他硬扯着前行的步子,他不是没瞧到,却很恶意地假装视而不见,偏偏将她带到了自己那群正大眼瞪小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与她的部下面前。 “这是章小北,我太太。”他压下心中越来越蠢动的笑意,微微朝着他那帮部下点头,“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我和小北请客,顺便算是补请大家喜酒了。” “顾总,那我们还要不要顺便补送红包啊?”同他相熟的一名经理笑着道。 本有些严肃的场面,立刻开始了善意的起哄。 他笑着将一只胳膊搭上他太太的肩,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笑着扬眉,“既然王工顺便送了,那我们自然也只好顺便收咯!” 几句话,让这热闹的场景更加热闹起来。 他随着他的部下笑,一边将他的部下一一介绍给他怀中几乎快变成红人的他的太太,一边将她更搂紧了一点。 “结婚就是好啊!”王工笑眯眯地同小北握手,“顾总以前就算是谈成了大单,也总是板着脸严肃得很,害得咱们想乘机邀功揩油也不敢,如今呢,不用咱们开口,顾总主动自己就送上来给咱们便宜沾,真是谢谢小北太太啊!” 一番话,大家笑哄哄地赞同。 “说得我顾天明好像是一毛不拔的地主老财。”他不在意地笑,带头领着这一帮很会打蛇随棍上、给梯子就上房的部下往不远处的商务餐厅走,一边摸摸怀里女人的头发,笑道:“好吧,地主太太,今天咱们就咬牙破一回财吧!” “哈哈,小北太太,您可千万不要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一名部下打趣道。 立刻,所有人都笑起来。 他怀里的女人却羞得将脸儿全埋到他衣服里去了。 他板脸有些警告地环视他这群部下一眼,哼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又笑了。 手,不经意地将怀中女人的肩,拥得更紧了一点。 第3章(2) 包了一个大雅间,任他那帮属下随意地点酒点菜,一副不狠剐他一顿不罢休的态势,自然也喝了几杯热闹的敬酒,但身为人家上司,还是很懂得识时务的,将皮夹中的信用卡放下,再说几句今晚随意的场面话,他便拉着他那一直脸红一直脸红的太太出了店。 四月微微的晚风吹过来,有些冷,却又很是舒服。 “今天没吓着你吧?”他微笑着握着那烫烫的手腕子,迎着微微的晚风,慢慢走在行人道上。 天色正早,还不到下班的时刻,彩色的霓虹尚未亮起,路上车多人少,路旁一处接一处的橱窗里,摆满了精致的各色商品。 很少有的悠闲时刻,于他来说。 “没啊……就是紧张。”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女人声音还是低低的。 他闻言,停住步子,侧眸望她。 “怎、怎么了?”她立刻也停了步子,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他一眼。 “难得你肯这么说。”他微微有些惊奇,索性手用一点劲道,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怎么这么害羞呢?” “对、对不起……”女人瞬间又垂下颈子。 “为什么要抱歉?”他心里暗叹口气,拉着她再慢慢走,望着身旁来来去去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再柔和一点:“小北,你如今在你们超市是什么职务?” “啊?”她有些惊讶地抬头,却只看到他的后肩。 “你当初是以储备干部的身份应聘进的那间超市,对吧?”他手用力,将女人拉到与自己并行,眼睛并不看她,只一边慢慢走,一边继续问:“工作了将近两年了,如今是什么职务了?”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他笑一声,又轻轻叹一声,心里突然有些不满意起来,声音便有些淡了,“去年年底的事你忘记了?” “……哦。”她咬住下唇,低着头,慢慢跟着他走。 “你一个多星期没有出现,我去超市找你过。”他回想起那些天没有烙饼吃的不愉,此时竟然有些莞尔,“正好你们超市的主管我认识,所以听他说的啊。” “……常经理?”她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说平日里你工作很是踏实,没一点其他小姑娘那样的只想轻轻松松却又想一步登天得高薪的心思。”他却不看她,也不告诉她到底是哪一个她的顶头上司,只慢慢走着,“还说你很有希望被重点培养。” 她没有说话,只很专注地继续抬头望他。 “这也有几个月了,你升职了没有?”他微低头看她,她却立刻又低了头,他不由暗暗叹口气,拉着她继续走。 “……常经理说我太内向,要我改改。”她小声说。 “那我今天给你机会你还不知道用用!”他哼她。 “啊?” “啊什么啊?”他索性松开她的手腕,在她还没松口气时,又圈上她的腰,不看她再次开始红了的脸,继续往前走,“今天多好的机会啊,反正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啊,就算是脑袋抬得高高的,姿态再怎么傲,他们哪一个敢说一个不字?偏偏啊,就是一副委屈小媳妇的模样,害得我被他们看成是欺压良家女子的凶神恶霸。” “啊?”她有些不置信似的再仰起脸儿看他。 “又啊?”他明明想笑,却是故意板着脸,搂着她的软腰继续慢慢走,“亏得我今天摆出这么亲善的模样,却还是被你害得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对不起……”脑袋再次乖乖地低下去。 他有些受不了地叹口气。 “我在同你说着玩儿呢,傻妞儿!”忍不住抬手敲一下她快低到腰下去的脑袋,他微微严厉一点,“给我抬起头,挺胸!” 她慢慢抬头,怯怯看他。 “我是黄世仁,还是你是杨白劳?”他一字一字地。 “啊?” “啊你个头啊,啊!”他再敲她脑袋瓜一下,叹息出声:“你又不欠我钱,更不欠别人,怎么总这么小心翼翼的?” “我……” “小北,你现在这样子,是很吃亏的,在这个世道。”她怯怯的模样,让他心里又是恼却又带着几分很奇异的开心,索性便不再看她,只继续搂着她腰走,“内向一点没什么毛病,可你这么动不动就抱歉对不起的可就是不好了。” “……我其实知道的。”她低低地说。 “总是这样,你想升职……会很不容易。”他顺顺她的短头发,“亏你还剪了这么一个很干练的发型呢,简直是浪费。” 红红的脸儿,怯怯羞涩的眼儿,配着这短短的柔顺头发,只会想要人……欺负啊。 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很痒很痒起来。 “所以,你一定要改!”他声音一下子粗起来,松开圈在她腰上的手,再次拉住她的手腕,脚步有些快起来,“以后不许动不动就道歉,不许有事没事就说对不起,不许还没怎么着呢,就低着脑袋红了脸蛋!” 她愣愣的,一时反应不来,只顾着追上他快了许多的步子。 “还有——”他又停下步子。 她立刻很乖地抬头看他。 “就算我是黄世仁,我也希望你是……”他微微咳嗽一声,微俯首靠近她小巧的元宝耳朵,低低哑哑地将自己突然升起的念头很诚实地说给她听:“……喜儿啊。” 她……傻了。 于是,当可怜的喜儿被大张着狼嘴的某人从头吃到脚,再从脚啃到头地完完全全地吞食进肚子后,只能埋首进软软的枕头,任脸儿红了又红、热了又热了。 而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地主大老爷,则闲悠悠笑悠悠地侧枕着胳臂,平日里总微微带着严厉严谨的脸庞上,难得的是今天她看了无数次的……笑意。 到底是他今天被什么鬼神附了体,还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脸儿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她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手在床边偷偷摸。 “还不累吗?”他眼尖地瞧到了她的小动作,明明知道她在找什么,却偏偏不说破,更不好心地帮帮忙,反而很恶意地伸过胳膊去,一下捉住了那偷偷溜出被单的软软热热的手。 软软热热的手立刻一缩,却被他紧紧握住了,哪里跑得了? “……” “什么?”他笑眯眯地凑近脸儿完全埋进枕头里的人儿,很好心情地笑着再问一句。 “……” “行啦,我已经知道你的肺活量有多大啦,快出来吧,小心憋得头晕。”他松开紧握住人家手的巨掌,很好心地一把扯掉大枕头随手一丢,解救快被闷坏的女人。 女人红彤彤的侧脸露在有些乱的短发下,他伸指轻轻一敲,忍着笑,将热热的声音吹进她的元宝耳朵里。 “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泡个澡?” 轰! 他真的瞧到了漫天的火烧云从女人的脸上席卷进了薄被单覆盖下的光裸娇躯上。 呵呵。 他忍笑咳嗽一声,不忍心太过欺负人,终于肯发些善心,将蹭到女人后背去的薄床单向上拉一拉,直盖到女人的颈子上,给她一点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结婚三个多月,却直到今天才过洞房花烛夜,于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个意外。 起先,出于或许怜惜、但更多的是为了保障自己能长期吃到可口烙饼的福利为前提的利益驱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娶了这个其实根本不怎么熟悉的女人,过后的懊恼不是一点也没有的,但,他的性子虽然一向固执,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但偶尔的随遇而安还是有一些的。所以,就安慰或劝勉自己说,算了,娶就娶了吧,他如果要结婚,能娶这么一个安静羞涩甚至没什么主见的女人,比迎娶另外还不知道面目不知道脾气的那些所谓成熟女人,要好太多了。 于是,就这样,真的同她住在了一个屋檐下。 女人,安静,羞涩,胆小,甚至有些怯懦。 还记得同她领了证件,去她同别人合租的平房里将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物的行李打包回家来时,女人一脸茫然不安怯怯站在他的客厅里,那甚至有些伤怀的神情,让他心里竟是微微地闷,随手便指了客房给她,她偷偷望他时惊讶却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让他何止不是也偷偷松了一口气? 好吧,好吧,至少现在没人敢同他争抢这个很会做饭的女人的所有权了,他可以暂时放心去继续他本就忙到脚打后脑勺的工作了。 于是,三个月,竟这么不经意地过了去。 女人,很小心地将自己排除在他的生活工作之外。 一早一晚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很规整地摆在他早上踏出房门或晚上踏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女人,则似乎会隐身法术一般,如原先那些来帮他做烙饼的日子一样,很少能瞧到她的面。 偶尔的早归,不经意地放轻手脚甚至几乎是偷偷地进门,才能或多或少地瞧到女人抱着抱枕盘膝有些懒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偶尔会因为节目的爆笑而笑出声。 然后,在发现自己被他注目的第一时间,如慌张的小兔子一样,结结巴巴地道过晚安,仓惶而逃,飞快地溜进她如今的地盘,再不肯出现。 更多的时间,若不是他偶尔去客厅的小浴室洗手方便,看到了原本空旷的梳洗台上多了他不熟悉的毛巾杯子牙刷洗发乳,才顺带记得他的客房里如今入住了一位娇客,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已经是已婚的男人身份。 常常会莞尔地一笑。 自己该是很注意保持生物距离的人吧,却原来,还有人,比他在与人保持距离的经验上,犹胜一筹。 于是,明明不是较量的较量,却拉锯一般,到了今天。 他,终于吃了早就属于自己的那份味道还不错的盛宴。 “小北。”他顺顺她耳边的散发,心情很愉悦地低低地笑。 身边的女人立刻绷紧了娇躯,隐在薄薄被单下的瞬间绷直了的肩背,让他有些无奈地暗叹了口气。 今晚,他轻轻推开这一间属于他的客房的门的那一刹,原本正斜靠着床背曲着双腿闲闲翻杂志的女人,在他轻轻推开门出现在她眼中的第一刻,便露出很警觉很警惕的神情。立刻僵住的躯体,从某一方面,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第一次踏进这目前已属于她的地盘的目的。 抗拒。 他从她很是慌乱怯怯的眼眸里,瞧到了这信息,却故意视而不见地无声走上前,走上前,直到将她微微颤抖的身躯拥进了怀中,直到将她极是羞涩极是畏怯的神情,纳入了自己滚烫的唇舌。 炽热,畏怯,热烈,恐惧,情动,迎合。 他收获了他目前人生中最满足的满足。 她付出了她青春岁月里最珍惜的珍惜。 他与她,男人与女人,终究在亘古的情动里,合而为一。 从此,真的成为了亲密的家人。 第4章(1) 停车入位。熄火下车。 照旧不走地下电梯,而是从步行口出了大厦口,再慢悠悠顺着石子路绕到大厦的正门。 夜已近子午,晕黄的路灯下,偶尔的沉闷汽车声响,微微点点的虫儿鸣叫,静谧的夜色,深蓝的天空,组成一个很难得的人间四月天。 “顾先生,回来啦?” 值夜班的大厦保安朝着他点头笑,很殷勤地替他将大厦入门刷开。 “辛苦了。”他点头,步入大厦的同时问:“我太太回来了吗?” “好像还没。” 他淡淡点头,走进去两步,却又转身出来。 “顾先生?” 他随意地摆一下手,走下台阶,顺着园子的入口向外慢慢走。 快午夜了,即便今天是晚班,也该回来了。 很难得的,他突然兴起了去接一接他那如今实置名归的太太鸾驾的念头。 最近好想吃小北做的饭。 中午时,来附近谈业务顺便晃到他公司蹭饭吃的张军,很有些叹气地发着牢骚。 他却笑得愉快,捧着饭盒,吃着有五六样菜码的章小北牌炸酱面。 而坐在餐厅他对面的齐放则是边将同样的炸酱面送进嘴巴,边索性翻了个白眼送某人。 张军有些眼红地瞪着两人的大饭盒,顺手拿自己的餐盒硬拨了齐放半份面,即便齐放拿眼狠瞪他,也很皮厚地大口吞食,没一点斯文的样子,让餐厅用餐的许多原本芳心暗许的小姑娘都傻了眼。 他忍不住哼笑了声。 结果却被耳朵尖的蹭饭客很不客气地讥讽了一刻钟。 什么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 什么只想着自己的快乐,却忘记了人家的幸福。 什么只顾着自己的享受,却视而不见人家的辛苦。 …… 一大堆的什么什么后,于是,结论得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什么天上掉的馅饼啊。 什么夺人所爱啊,因为小北明明是他张军先生先发现的嘛! 什么没事偷着乐和去吧。 什么等着人家甩了你后悔去吧。 最后甚至连什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也爆出来了。 明明是吐槽的话,偏偏连齐放也连连点头。 …… 他这才知道,自己娶了这么一个羞怯胆小甚至得过且过的女人,竟然引了这许多男人的眼红。 于是,不得不被逼得,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做得一手好面食的小女人,有一些怠慢了,以至于没发现某些早就应该发现的问题? 反省了,才发现,自己真的对这个小女人不够重视。 女人整日里似乎总是一身大学时代的运动服出来入去,女人总是清汤挂面素净着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庞上班下班,女人总是任劳任怨地打扫着他三房两厅的家,却得不到他任何的夸奖,甚至连一句“辛苦”也不曾有过,女人总是小心翼翼地看他的眼色,什么也不敢反驳,女人总是随时战战兢兢的模样,动静小小的生怕打扰了他的生活,女人总是怯怯懦懦地咬着嘴唇任他……亲密地轻薄…… 从少年时便不再红过热过烫过的老脸,突然不由自主地红了热了烫了。 这样的只微微地反省反省,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些大男人的沙猪主义了。 “不要以为小北现在怕你才这么总什么也不敢反驳地顺应着你,等哪一天人家终于觉悟了起义了,你就等着人家甩了你你后悔去吧!” 抛下这句很是气势汹汹的话,蹭饭客抱着没怎么蹭饱的肚子走了。 临走前,顺便再下达一口头通知,本周末他将大驾光临,要求探视被他霸道地霸占了的可怜小女子。 他哭不得笑不得。 当初甚至连几位好兄弟也没知会便同这小女人领了证书,几位好兄弟对他的行径除了惊讶惊诧惊撼之外,似乎一点点的鄙视还是存在的。 真的是哭不得笑不得。 如果他可以上诉申诉,是不是可以请求重新宣判? 他们怎知他只是想长久地利用一本证书将一个自由的女人合理合法地禁锢起来……只为了方便随时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 好吧好吧,他承认,他是商人,自然知道怎样的取舍判断能最大限度地为自己赢得利润最大化的效益。 可是,反过来说,他为他要赢得的效益,付出的,又如何不是他最大化的成本?他为这一段合理合法地将一个自由的女人禁锢收藏起来,所付出的,岂不同样是他同等的自由? 当你用一个商人的角度来分析感情时,你已经失败了。 那越说越恼的蹭饭客不屑地撇唇切他。 他明明有许多的理由来反驳……最后,却竟是无言以对。 ……钻了时机的空隙,在情感最需要支持的时刻提供最可靠最有力的支持,在最需要安慰抚慰的时刻,提供最及时最大限度的安慰抚慰,眼光精准地抛出最具吸引力的诱饵,利润最大化地将成功手到擒来。 他承认他在这一段为将一个自由的女人合理合法收藏,运用的,的确是商人的手段。 施之以好,诱之以利,得来,利好。 他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这个自由的女人,是心甘情愿进了他的牢笼,入了他的掌握。 可是,心真的,渐渐有些没了底。 这个女人,心甘情愿进了他的牢笼,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是抱着怎样的态度? 感恩之心? 报答之意? 还是,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只要能寻得一个让她心可以不再漂泊流浪的挡风遮雨的安稳所在? 本是毫不在乎这所有一切,但在今日,在这段他以商人手段获得的婚姻进行到将近四个月时,突然,他起了探询之心。 更,有了深深的不满足与莫名的渴望。 缓缓吐出一口有些沉重的气息。 他竟有些想大笑的冲动。 人心果然是无底洞,总在自己以为满足的时候,再起新的欲念与渴望。 ……新的欲念与渴望啊。 有些受不了地拍拍额,他下意识地抽出一根特醇七星叼进嘴巴。 他平日里对于吸烟,不排斥,不拒绝,不一定每天会抽上一根,但一直会在衣兜里随身携带着,就像工作忙碌偶尔连轴转需要提神时,如同咖啡,属于他可以利用的工具,没有多少的情感,只是提神的工具。 为了某种目的,可以利用的工具。 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的意义。 可是婚姻,却不同于他以往所接触到的任何事物,在深深反省了自己之后,竟再不能用以往的眼光以往的公式来筹划,计算,得出结论。 婚姻于他,到底,他应该抱持着怎样的态度,他到底想得到怎样的利润? 他,到底是怎样看待着那个明明让人很省心却又让人不得不费心的女人? 男人,女人,婚姻。 婚姻,女人,男人。 怎样的加减乘除,怎样的组合搭配,才能使之成立? 稳固的成立。 ……恒久的,成立。 “……顾……” 他抬眼,扰得他脑袋一团乱的罪魁祸首,怯怯站在他身前两米处,一手拎着大大的袋子,一手有些紧张地捂在运动服上装的口袋里。晕黄路灯下,闪烁的眼儿,迟疑地望着他。 “回来了?”他含糊地哼一声,愣一秒钟,便两大步跨过去,随手接了她拎着的大袋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今天做了贼。”她小小声,闪烁的眼不敢再看他的神情,只将解放了的手探进上装拉锁里,慢慢掏出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小袋子。 “什么?”他声音大一点,望上她高举起的小袋子,含在嘴唇的七星烟掉在了石子路上。 “我刚刚在街心公园偷了土!”她脸儿红红,晕黄的路灯下,点点的汗闪闪发光。 “偷土?”他恍然明了,不由笑了,再伸手接过来,拎了拎,很有分量,便点点头,“够种你的菜籽吗?” “大概吧?”她望着自己满是泥渍的手指,咬着下唇,似乎很是难为情。 “拿手直接抠的草坪?”他笑,却知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果然摇头,似乎有些气愤地瞪他一眼。 “我不是看不起你。”相处总是算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慢慢地也知道了她几个小动作小表情的含义,便叹也似的哼笑一声:“总不会直接倒了花园里的花盆吧?” “那个花盆里的花不知被谁拔掉了!”她低头,小声嘀咕,顺便将他掉了的烟拣起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我今天上班过去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所以……” “呵呵,惦记上了,所以趁着夜深人静就动了手?”他笑着摇头,转身慢慢往回走。 “反正也没花了啊。”她小小声地反驳,跟上他的脚步。 他有些奇异地微回头瞅了一眼。 女人的脸儿,因为做了自认不算什么坏事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的事,而有些红,眼睛亮晶晶的……女人,今天似乎很是兴奋,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说话利索了,声音微微大了,敢同他交谈了……不怎么怕他了。 怕? 他有些笑不出声了。 自己付出了同等代价掬到掌心的小女人,对自己却有着几分的怕,总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啊! “呀,顾先生去接太太了啊。” 他和女人居住的这栋大厦的入口,那保安见了他们,忙笑着将门为他们刷开。 “林师傅,今天您值班啊。”他身后的小女人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他一挑眉,竟从不知这同他在一起总是怯怯的小女人,同别的近似陌生的人会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知道对方的姓氏。 “是啊。今天上晚班呀,回来得好晚。顾先生一听说你还没回来,连门也没进就去接你了,小北,你好有福气。” 保安笑眯眯的声音再传进他耳朵。 听进耳里,他竟然起了莫名的不乐之心。 属于他所掌握的这小女人,是不是对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态度太好了一点点? 每日会准备他带到公司去的午餐,这自然是应该,可因为偶尔上门蹭饭吃的齐放的一句话,竟不辞辛苦地再每天准备一份午餐,还让他捎带而去,是不是就有些太热情了? “林师傅你就会取笑我。好啦,我们上去了,今天晚上有风,林师傅您多穿一点。” 他再挑眉,今天晚上有风,刚刚他只穿着衬衣在外头站了大半天等她,她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更不要说是…… 哼。 他有些不悦地哼一声,有些气闷地拎着这女人做贼成果的手狠狠按下电梯按扭。 “给我一袋吧?”女人终于结束了聊天,站到了他的身后。 “不用。”他声音略略冷淡。 女人,便不再说话。 不知为什么,他又心生了懊恼。 微回头,果然,原本还很是自在的女人,如今,已经垂着了头,手,下意识地合在一起,微微拧起了手指。 “以后上晚班,打电话给我。”他顿了下,有些亡羊补牢地道。 “啊?”女人,似乎被他突然的话或者突然的关心吓了住,愣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不用不用,这里治安挺好的。”“治安再好,我也是会担心的啊。”他咳嗽一声,面色平静地望着慢慢往下来的电梯指示灯,竟有些脸发烫。 天晓得,他多少年不曾说过这么……的话! 叮,电梯下来,门开了。 他一大步跨进去,转身,眼尖地瞥到这女人低垂着的脸,竟然红透了! 心情,很奇妙地再度愉悦了起来。 “还不进来,傻站着干吗?”他微微笑。 女人忙有些仓惶地跨进来,有些手忙脚乱地按了层数。 他望着她手忙脚乱的慌张样子,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人,女人,婚姻,使之稳固成立的组合搭配,他似乎摸到一点点的门道了。 第4章(2) 拿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他松垮垮地穿着睡袍出了卧室。 客厅的大灯明晃晃的,很少有的现象。 那个还是一身运动装的女人,跪坐在客厅的大灯下,身前铺了好几张的报纸,正埋首不知在做什么。 “小北,很晚了,你还磨蹭什么?快去洗澡了!”他一边走过去,一边声音微微大一点。 女人回头,眼中本有些懊恼,但瞥到了他松垮垮睡袍下露出的点点胸肌,头立刻又低了下去。 他微微一笑,头顶着毛巾,将睡袍调弄整齐了一点,想了想,却还是依原样松垮垮套在身上,将自己还算满意的胸肌欲遮还露,一边照旧擦着头发,一边故作不在意地走了过去。 铺着的报纸上,灰黑色的絮状物,黑褐色的泥渣,闷闷摊着。 “哦,看来这小贼白做无用功了。”他笑着随意坐在她一旁的沙发背上,探身瞅了瞅,有些可惜地笑一声,“好像没多少好土嘛!” “怎么花草里也有豆腐渣工程!”白白心跳二百还担了贼名做了贼事的女人气愤难平,有些恼火地瞪着报纸上的渣渣沫沫,“白白害我刚才差一点得了心脏病!” “为这么一点土,至于吗?”他受不了地摇头,顺手将擦头发的毛巾丢到她肩上,“好了,好了,过两天等你轮休我们去花卉市场买点土好了,现在洗澡去,看你的手,脏成什么样子了?” “花卉市场离这里这么远,又是油钱又是土钱的,我不去。” 难得,这女人也有了小脾气啊。 他暗暗吃惊兼心情莫名地愉快,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还微皱着眉头,拿赤着的大脚丫子轻轻踢踢跪坐在地板上的女人的腰,“好了,我们又不在意那么几块钱。你快去洗个澡,我晚上还没吃饭呢。” 她顾不得在意他突然很亲昵的举动,一听他的话,马上跳起来,一脸的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吗?你等一会儿啊,我去洗洗手,等一下给你下个面条热热昨天炖的牛肉行吗?” “只要能喂饱我的肚子,怎么着都行。”他笑着再伸脚作势要踢她,她忙跳着躲开,看也不敢看他地跑进小浴室去了。 他望着她轻快的背影,不由微微笑了。 弯下腰,他再仔细看一看报纸上的渣渣沫沫,再次摇头。 小石子,花草的根须,某种植物粉碎的秸杆…… 这傻妞儿大概直接将花盆里的土整个磕进了早准备好的袋子,不然怎么会发现不了? 随手将报纸连同这些渣渣沫沫一同拎起来走到厨房塞进垃圾桶里。他洗洗手,刚想打开冰箱察看,他卧室里的手机响了。 有些恼怒地皱眉,他却是无奈地走回去,从床头柜拎起手机,瞄了眼来电,接听。 “小放?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正喝酒呢,没打扰你的好事吧?” “你说呢?”他淡淡一笑,说着话往外走,“你同阿军以后少混一块儿,如今这口气这调调怎么越来越像他?” “阿军至少是游戏红尘,哪里像天明你啊,整日里严肃着脸面,有什么人生乐趣?”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得很是开心。 “怎会没有人生乐趣?”他也笑,突然起了兴趣,索性将刚才有人好不容易做贼却白用功了的事完完全全说给人听,末了,叹息一声:“哪,这岂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你这么说,小心小北听到了。” “啊,你的提醒晚了一步。”他笑着,瞅着那个目不斜视越过他进到厨房去的小女人兼傻妞儿,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解百纳,慢悠悠饮了口,继续笑道:“虽然没有白眼飞过来,但雄赳赳的气势很值得我深思一番。” “深思什么?” “我即将要吃的夜宴,会不会被洒了毒药?”他笑着放下酒杯,往厨房走,边走,又笑,“小放,你不会无故这时候打电话给我,只为打扰我好事吧?” “没什么啊,只是我刚被人电话骚扰,硬生生从美梦中惊醒,不能再安眠,所以找人聊天。”电话那边,是很得意的大笑,而后笑声一顿。 他不语,耐心等候。 “我妈妈打来电话,说过不久要回国来看我。” “齐阿姨要来吗?”他微笑,“很好的消息啊,你是兴奋太多还是被吓太多,所以不能安眠?”说着这文绉绉的语言,他又有些想笑,“阿姨难道是想来检查一番你如今对中文的掌握程度?” “你明知不是这样!”电话那边,有些恼了。 “哦,又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吗?”他恍然大悟一般,靠在厨房玻璃门上,有些懒洋洋地瞅着专心煮面条的女人,微微笑道:“你年纪不大不小,找一位女朋友是情理中事,再自由两年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又是情理,又是无可厚非,你真是好回答!” 电话那头闷闷不乐的声音很是烦躁,他这头几乎都能瞅到那个一边叹气一边猛抓头发的人了,不由又笑。 “那你想如何?”他笑问。 “我若知道还咨询你们做什么?”重重一声叹,“好了,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你请小北过来,我和她聊天。” “不好,我们很累了,没空陪你悲春伤秋。”他笑着,不等电话那头发火,直接挂电话。 将面条挑到碗里的小女人很好奇地回头瞅他一眼。 他微微一笑,将手机随手放到餐桌上,走进厨房。 “只煮了一碗?”他挑眉,端着已经出了微波炉的炖牛肉和炸酱往外走,“你不吃吗,小北?” “我不饿。”摇摇头,小北端着面条出来,放到桌子上,再回身去拿筷子和勺子。 “明天几点的班?”他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先夹了块牛肉吃,再拿她放进炸酱的小勺子舀了满满一勺淋到面条上。 “还是下午班。”她不像以往那样,给他摆好了饭便借故离开,而是坐了下来。 他暗暗惊奇,却当然不会白痴地问出来。 “今天常经理找我谈了话。”她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似乎很是雀跃。 “哦?”他吃一口面,忍不住笑,“终于要升你的职了吗?” “嗯!”她用力点头。 “好!可喜可贺!”他夹起一块牛肉,伸长手递到她面前,“祝贺你!” 她有些脸红地躲开他的笑容,迟疑了下,还是张口,吃了那牛肉。 他心里更加愉快,表面却还是一直地微笑,不说什么,撤回筷子去,继续吃面吃肉。 怪不得今天这小女人神情不像往常那般怯怯羞涩,却原来是兴奋啊。 眼角,装作不经意地瞄过去,女人,合手坐在椅子上,神情轻松,带着在他面前很罕见的轻松的笑,竟似要陪他吃完饭的打算。 “那以后上班时间会固定吗?”他随意问。 “不知道。”她摇头,手指头一上一下地叠起罗汉,轻轻笑,“不过会长工资。” “长多少?”他微微笑,将进食速度放得慢而又慢。 “长……”她猛抬头看他,却见他将注意力放在吃饭上,便又放松地低头去玩手指头,“这要等长了才知道啊。” “好啊,等你长了工资,请我吃饭吧。”他再夹一块牛肉送到她面前,“这块算是定金。” “请吃饭还要收定金?”她怀疑地瞅着牛肉,然后张唇吃下。 “这样你长了工资后就不会耍无赖了啊。”他理所当然地点头,继续埋首吃口面。 “我从来没耍过赖好不好?”用力瞪那个男人一眼,却正巧人家抬头看她,她顿时红了脸,忙不迭地跳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去睡了!吃完饭碗你放着就好,明天我再收拾。” 不等他开口,已经跑走了。 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心情却是很好,三两下将面条吃干净,起身将剩下的炖牛肉和炸酱放回冰箱,再将面碗筷子洗干净收回碗柜,又洗了手,他关掉厨房和饭厅的灯,走进客厅,客厅的大灯已经关掉了,微黄的壁灯将客厅映得静谧而温柔,他想了想,还是回了自己的大卧室。 今天这小女子好不容易没怎么在他面前红脸怯怯害羞,他还是帮她保持下去吧。 虽然,很想狠狠抱住她,同她一夜缠绵。 不由再次微微一笑,去卧室附带的浴室刷了牙,出来,将床头灯拧亮,关掉大灯,他翻身上床,拿起财经杂志戴上眼镜开始翻阅。 不过刚刚翻过三两页,轻轻的敲门声起。 他扬眉,笑着应一声。 已经近乎占据了他今天大半思绪的小女人,穿着严严实实的淡蓝色睡衣睡裤,半打开门,朝他摇摇他忘在了餐桌上的手机,“周小姐打来的。” 他微笑着伸出手,女人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慢慢走进来,靠近他的床,将手机递向他。 他接住手机,却又顺便一起捏住她的手指,用力将她扯过来。 她明显有些慌张,瞬间红了脸儿,却又不敢出声,只能无声地想甩掉他的手。 哦,这小女人,今天连拒绝也敢明着来了啊。 他笑得更开,随口应付了周琳几句,便挂了电话。 “我、我、我——”她立刻开口。 “我本想休息的,谁叫你自己送上门来?”他微笑,双手一合,将脸儿红红的她扯上床,轻松翻个身,将她轻轻压在身躯下,笑着吻吻她又红又烫的额头,低低笑,“所以,喜儿,还是从了老爷我吧。” “明明是你的手机。”又红又恼的女人愤怒地瞪他,手软脚软被他压覆住的身子更软,几乎一点挣扎的力道都没有了,“明明是你的手机。” “好,好,等明天我把它丢掉为妞儿出气,好不好?”他忍住笑,随手摘了眼镜一扔,唇贴着她热热的脸不停地啄啊啄,啄啊啄。 “……你哄小孩子呢……”她还是恼羞,即便浑身上下哪里也没了力气,却还是忍不住出声:“什么妞儿啊,明明就是你的手机。” 他低低地笑,将炽热的唇,慢慢贴近这张紧张得嘀嘀咕咕不停的红唇。 这样的妞儿啊,这样的小女人,叫他如何不喜欢? 情动,炽热,热烈。 羞涩,抗拒,顺从地迎合。 人间的四月天,微风轻轻吹啊吹,吹啊吹,终究吹乱了一池,春天的,春水。 第5章(1) “街上的柳絮漫天飞,真是好看又麻烦,看,弄了我一毛衣!” 顾天明哼一声,径自跷着二郎腿坐在餐桌旁,翻阅着今天的早报,对这个不请自来何况来得极早几乎是恶意地来打扰人家清晨好梦的人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不会是真的打断了你的什么好事吧?”坐在另一边同样不请自到的访客,拿过另一份报纸同他一样抖开看着,狐狸一样的眼,却是笑着打量他。 “任谁在好不容易能清闲一天休息一下的时候,会很欢迎没眼色的人的到访?”他哼。 “我只是陪着张军来的而已。”刘蓝修摊摊手,为自己辩解,“是他昨晚上深夜骚扰我,说今天小北轮休,要煮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章氏炸酱面请我们享用。” “所以早上七点就来按我家门铃?”他冷笑。 “迟来早来还不是要来,有什么分别?”刘蓝修挑眉,“除非是某人想做什么坏事却没做成。” “一堆龌龊小人。” “我们还是某人?” “你说呢,当然是——” “哎哎,你们两个差不多点行不行?没见我和小北这么忙活吗?搭把手不行啊!”自来熟地在厨房进进出出的张军端着满满一电饭煲的红豆粥出来,小心地放到餐桌上时顺便给两个打嘴架的大男人一人一个白眼,“真的以为自己是大老爷啊!” 刘蓝修白他一眼,继续看他的报纸。 他则瞥也不瞥两个所谓的客人,照旧也翻他的报纸。 “真是懒到家!”张军哼一声,再跑进厨房去,很殷勤地说:“小北,还要做什么,你尽管说,张哥来做!” 张哥? 他挑眉。 “小北,不用怎么忙活,不管什么吃一点也就行了。”刘蓝修笑着扔了报纸,真站起身也进厨房去了。 他挑挑一边唇角,随他们去表达亲善友好。 反正,再如何张哥刘哥的自称,小北还是属于他的。 等他翻完早报,热腾腾的早饭也终于全部上了桌。 色泽很漂亮的红豆粥,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带来的一大兜新鲜油条,两盘榨菜,一大盘切得细细的豆芽炒饼丝。 不算是很丰盛,却很是家常味道的引人食指大动。 “小北,坐下吃!”笑嘻嘻地接过人家盛的红豆粥,张军很殷勤地拉开身边的椅子,“来来,不用管他们,想吃自己动手盛去!你忙了一早上,快坐下歇一歇,我帮你盛粥。” “是啊,小北,真是麻烦你了。”刘蓝修也笑得和蔼。 “不、不麻烦啊。” “好了,都厚着脸皮来蹭早上饭了,还管我们麻不麻烦干吗?”他哼一声,替脸儿开始红红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女人解围,顺便站起来探身拿碗盛了碗粥放到她前面,“快吃吧,不用管他们倒是真的。” “啊,我自己盛……” 女人有些讷讷,却被张军反手按进了椅子里,笑嘻嘻地道:“难得天明这么绅士,小北,你再不给他面子可是不对咯!” 女人的脸更红了。 “吃的喝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吗?”他阴沉沉瞪两个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发小一眼,示意他们最好适可而止,别再捉弄容易害羞的女人。 “啊呀,对了,齐放那小子怎么还没来?”张军立刻笑嘻嘻地转了话题,端起粥胡噜胡噜一口半碗,“昨晚我也打他电话了啊。” “小放多懂礼貌的人,哪像你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刘蓝修先吐他槽,再将一根油条顺手夹进低头乖巧喝粥的小北碗里,“小北,尝尝,看看只会卖汉堡炸鸡的外国快餐做的咱们的传统美食味道怎么样?” “谢谢!”小北立刻双手捧碗。 “这么客气做什么?”刘蓝修笑着夹口豆芽炒饼,“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啊。小北,你别见怪,我们和天明从小一起长大,平日里好得就像是亲兄弟,你把我们当哥哥就行,不需要这么的礼貌,你再这样,我们可是会不自在的。” “我、我没有——” “小北,听天明说你升职啦?恭喜恭喜啊,今晚上我请你去唱歌儿怎么样?”张军笑嘻嘻地打断她,胡噜胡噜再半碗粥,“咱们来个包场,好好玩一宿!” “就你那五音不全的公鸭嗓儿,还是歇菜吧您!”刘蓝修毫不客气地揭了某人老底儿,顺便拿下巴指指一直慢条斯理喝粥吃豆芽炒饼的人,“真正有把好嗓子的是这位顾先生!想当年在大学里,哪一次的这个晚会那个舞会的,那帮小姑娘们不惦记着咱们家情歌王子呢!” 小北有些呆呆地望过去。 “胡说什么呢你们!”他淡淡的,起身再盛粥,故意对那双惊讶好奇的眼睛视而不见,唇边却不由隐隐带了笑,“都多少年前的老事儿了,还提什么提?” “嘿,你看小北这崇拜您的样子,您就偷着乐吧您!”张军吐他。 被点名的人立刻将脑袋埋进了粥碗,油条豆粥囫囵吞。 这么害羞的人放到江湖上可怎么着啊? 张军朝着他瞪眼叹息。 他微笑,不答,继续吃饭。 刘蓝修也笑,很优雅地伸筷子继续夹豆芽炒饼。 丁丁冬冬的门铃解救了脸红耳红的人,立刻闻声推碗而起,低声一句“我去开门”便飞也似的跑掉了。 “一准儿是小放来了!”张军嘿嘿笑,眼珠子一转,将电饭煲中所剩不多的红豆粥全刮进他的碗。 刘蓝修唾弃地瞥他一眼,顺便将只剩盘底儿的豆芽炒饼往盘子中央拨拨,制造更多的假象。 顾天明却是不言语更不看,径自吃自己的饭。 同这么一帮损友兄弟在一起,有时候,装糊涂比什么都能得耳根清净。 而他,则深谙其道。 “这么多?”张军咋舌。 “都是我亲手从菜田里现挖出来的好土,绝对能种出好菜!”来晚了的齐放一边喝着从张军虎口夺来的最后一碗粥,一边斯斯文文地笑,“那山里,数那块田里的蔬菜长势好!” “这家伙,比你这为人相公的可上心多了!”刘蓝修半靠进沙发,拿手肘顿顿戴上眼镜看公司文件的人,笑得很不怀好意,“小心啊,小放可是外黄里白的正宗香蕉。” “有本事这话你同小放说去。”顾天明皱眉瞪到处挑拨的人一眼,有些无奈。 “不过小放,你真够有创意的啊,一大早跑几十公里去挖这么一大袋子土当作上门蹭饭的见面礼。”张军笑得更是不怀好意,“你如果对女孩子都这么上心,哪里还用齐阿姨整天操心你的人生大事啊?” “举手之劳罢了。”当作没听到这人的挑衅,吃完粥,齐放很自觉地去收拾餐桌上还散乱放着的碗筷锅盘,一边温和地笑。 “啊,我来就好!”正快乐地在厨房转转转找东西的小北立刻阻拦他的勤快,“齐、齐先生,您去外面坐,我自己收拾就好!” “小北,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张军笑嘻嘻地阻住她,晃晃手里大大的空果汁盒,“这个怎么弄啊,去买几个花盆多方便,干吗非要自己动手做?” “好玩啊。”小北红着脸儿,微微兴奋地瞅着地板上好大一包的褐色泥土,眼睛亮晶晶的。 “那快来说说怎么做花盆儿吧,已经九点了,等一会儿你还要做午饭呢。”张军一手空果汁盒,一手推她出了厨房。 “可是可是——” “最后吃完饭的人洗碗,我们从小到大的规矩。”张军哈哈笑,硬是将还是很迟疑的人推到客厅,将空果汁盒再晃晃,催促她:“到底怎么做花盆儿啊?我怎么看它怎么不像能当花盆用的啊。” “这个啊,很容易啊,我去拿剪刀。” “你还真是有眼光,娶了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巧手夫人。”刘蓝修给自己倒杯红酒,一边慢慢晃着红色的酒液,一边对埋首文件的人挑眉,“如今,我倒是真的很佩服你当初的眼疾手快了。” “羡慕的话,自己去找一个。”顾天明头也不抬,翻动手里的文件。 “你这个人,我发现真的越来越欠揍。”坐在他一旁,刘蓝修叹口气,注视着那两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拿着剪刀水果刀戳戳剪剪的男女,而后收拾完厨房擦净手的齐放也笑眯眯地加入他们。 “哦?”摘下眼镜揉揉鼻梁,顾天明也望很是热闹的那边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响应诸位的伟大号召吗?走亲民路线,力争面目和蔼亲切一点,以提高公司广大同仁的工作积极性以及美化工作环境。”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地笑起来。 “同以前相比,你是面目的确和蔼了不少,至少倒是常常笑了。”刘蓝修却是重重叹息。 “以前我很严肃吗?”顾天明起身也去吧台倒了杯酒,回来,有些懒散地靠进沙发,望着那个如今正兴奋地拿着剪刀比比划划的小女人。 女人,脸儿红红的,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兴奋。 “你说呢?”刘蓝修举着高脚酒杯指指他注目的对象,笑着哼,“如果不是你的缘故,这小姑娘会整天这么束手束脚,动不动就低头道歉对不起?当初人家第一次被强拉来你家给你烙烙饼,吓得可是手脚颤颤饭也不敢吃的。” “你倒观察得清楚。”他笑着喝口酒,继续戴上眼镜看他的文件。 “不过,看来你的亲民路线如今走得还不错,这小姑娘放开多了。” “真是谢谢您老看得起。”他不置可否,闲闲翻动厚厚的文件,唇畔带笑,“本人也自觉这样舒服多了。” “马上快五一了,有没兴趣继续走亲民路线?”刘蓝修碰碰他的酒杯。 “也是有几年没一起出门旅游了。”他暂时从文件中抬起头,饮口酒,望着那三个几乎没了形象坐在地板上拿手抓土猛填空果汁盒子的人,笑着摇头,“不过,就怕小北五一没时间放假。” “小北,五一你放假吗?”刘蓝修直接喊。 两手泥巴的女人抬头,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笑,“还不知道,不过下星期五月份的轮班表就出来了。” “对了,五一咱们组团去玩一遭儿怎么样?”张军拿手掸掸毛衣上沾的土,结果却越掸越多,索性也就不管了,朝着他们喊:“有好几年咱们没一块儿去玩儿了吧?今年有小放又有小北,咱们热热闹闹转悠一圈儿怎么样?” “好啊好啊!”齐放立刻点头,很快乐地望小北,“小北,你想去哪里玩儿?” “如果五一有假,我想回家去看我爸爸。”小北红着脸,声音轻轻的,很是抱歉地低下头。 “没关系啊,应该的啊。”刘蓝修多少从顾天明这里听了一些关于小北家的事,忙笑着说:“要不然咱们就去小北老家游一趟怎么样?小北,你老家有山有水吧?” “有,离我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呢,我初中时候去玩过,山很高,山下的河可以玩漂流,还可以钓鱼。”小北歪头想了想,见几人都笑眯眯望着她,脸儿立刻又红着低下去,开始继续剪果汁盒子。 “这就很好嘛!”刘蓝修一锤定音,“有山有水有森林,可以爬爬山钓钓鱼,这么悠闲地过几天可就真的是放假了!” 张军和齐跃笑着迎合,同样很兴奋,甚至已经开始问起小北老家有什么土特产了。 “可是我怕我没假……”小北却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不急,等下周你轮班表出来咱们再决定。”刘蓝修笑眯眯地结束话题,看那三个人继续忙和着玩泥土玩得不亦乐乎。 “你不是认识小北的上司吗?”转向一直看文件的人,刘蓝修挑眉,“随便打个电话,小北的假期还能少了?” “我不插手小北的工作。”顾天明看也不看乱出主意的人,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原则。” “原则是一回事,小北又是一回事嘛!” “都是一回事。”将文件翻完,拿笔做个记录,顾天明再次端起酒杯,望着那个眼儿亮晶晶玩土玩得像小孩子的女人,唇边带笑,“工作是小北自己的事,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第5章(2) “别说得这么冷血成不成?”刘蓝修不赞成地同样望过去,声音微微沉一沉,“她难道是别人?她可是你顾天明的妻子,多关心一点难道不应该?” “小北在那间超市辛辛苦苦工作了快两年了,才从一个理货小妹熬上了一个小领班的职位。”他不回答,只淡淡道:“她那天很开心,少有的兴奋,因为这是超市对她能力的肯定。如果依靠别人,获得的再多,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可这是为了假期嘛,又不是要你去干涉她的工作!” “生活上,我可以让她依赖,但工作上,我绝对不会插手,想要什么她要自己去争取。”他还是声音淡淡的,却很是坚定。 “……就算遇到了麻烦?” “就算遇到了麻烦。”他淡淡点头。 “……真是服了你!”刘蓝修如何不知他的固执,便不再多说,一口喝尽杯中酒,索性杯子一丢也去那团热闹里寻乐趣。 他却慢慢喝着酒,望着那个从不曾如此巧笑倩兮的女子,眼眸里,是不自知的浓情。 电话铃声轻轻响起。 他听一听,直接端着杯子走进客房,从床头寻到小北的手机,看了眼没显示姓名的号码,接听。 而后走出来。 “小北,超市有事,要你即刻过去。” 小北愣了下,而后忙站起来,去小浴室洗了手,便要往外走。 “去换身衣服。”他拉住她手,拿手指刮刮她运动服上的泥块,笑着瞪她,“多大的人啦,怎么一点也不注意形象?至少换一件代表你如今身份的衣服吧,大小你也是个官儿了吧?” 她红着脸,低着头吐吐舌头,跑进客房去了。 “不会吧?”张军一手泥地走过来,凑近他,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们玩儿得够新潮的啊,竟然分房睡?!” “你管得着吗?”他皱眉瞪这个口无遮拦的人一眼,慢慢踱到那边去,看着地板上三五个成型的纸盒花盆,有些嫌弃地哼一声:“真是一堆笨手笨脚的人!好丑!” “天明,你们——”刘蓝修和齐放也怀疑地看他。 “我们鱼水和谐琴瑟和鸣!”他哼一声,半跪下来,将酒杯子随手一丢,捡起一个空果汁盒饶有兴趣地开始尝试也露上一手。 “那你们——”张军蹲在他身边,迟疑地想再问,却眼尖地瞄到小北一身薄毛衣格子长呢裙出了客房,立刻很给面子地吹声口哨,“小北,你好漂亮!” 被夸的人立刻第N次地红了脸,低着脑袋跑过客厅跑到过厅穿好鞋子,临出门,迟疑一下,又转身朝他们挥挥手,眼瞟向顾天明,“我尽量早一点回来做饭!” “没关系,我们不着急。”齐放笑眯眯地挥挥手,同她道再见。 于是,羞涩地一笑,佳人出门而去。 “啊,希望小北能早点回来做午饭,我肚子又饿了。”张军摸摸肚子。 “才九点半!你饿死鬼讨胎啊?”刘蓝修不屑地白他一眼,再次关切地望向顾天明,“真的……琴瑟合鸣?” “否则早上我那么不待见你们干吗!”顾天明有些笨拙地拿剪刀试着给果汁盒剪个花边,漫不经心地哼一声,不再搭理这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他与小北这些天相处得的确很是不错,至少每天晚上,他能怀抱脸儿红红的小女人共沉温柔乡,虽然这害羞得不行的妞儿总不肯答应搬进主卧室,可哪里也是一张床,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是在客房还是在主卧。 其实,也不想太过逼紧了这个拿脸红当饭吃的妞儿,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说得这么蜜,害我都想骗个小姑娘成家了。”张军唉声叹气。 然后,被三人一人一脚踩扁在泥土块里。 说说笑笑,难得能这么悠闲地聚在一起的四个发小,还没等顾天明的纸盒花盆剪出一个比较满意的形状,红着脸儿出门而去的佳人便迅速回归了,只不同的是,却是眼圈红红地回来了。 “怎么了,小北?”眼尖的张军先迎上去。 “没、没什么。”小北低着头,勉强地笑,“我去洗洗脸。” “小北。”顾天明慢慢走近她,抬起她垂得低低的下颌,温声问:“是超市有什么事吗?” 齐放和刘蓝修也围了过来,关切地望着这个明显是忍着泪的女人。 “小北,不管有什么事,还有天明和我们呢。”刘蓝修轻轻说。 “我被……辞退了。”小北用力咬紧下唇,出门前还亮晶晶的眼睛,如今却是再无一点的神采。 顾天明同几人互望了眼,将小北搂到沙发坐下,齐放还快速地去倒了杯热水递过来。 小北轻轻摇摇头,脸上,是雪白的颜色。 事情很简单。 昨天晚上超市例行月末盘点,发现丢失了不少较贵重的商品,怀疑是超市内部人员监守自盗。然后今天早上突击检查超市所有工作人员的储物柜,结果小北的储物柜里被发现有一盒特级海参以及一袋没贴价签的糕点。 而后,虽然说不排除是别人陷害栽赃,但依照超市惯例,即刻将小北辞退。 小北被传唤去,便是被告之此事,或者说是,被宣布结果。 “这太好笑了!”张军立刻大怒,猛地站起来,阴沉着脸:“小北,别生气!为这狗屁不是的超市更不值得伤心!走,哥哥带你去讨个公道去!” “去闹一场能给小北讨回清白吗?”刘蓝修瞪他。 “那盒海参和糕点你见到了吗?”沉默一会儿,顾天明问。 小北点点头。 “你碰过没有?” 小北慢慢摇摇头。 “搜查储物柜时,有录像的。”她低低道。 “好,我知道了,你先喝口水。”顾天明拍拍她肩膀,起身,去了书房,刘蓝修朝张军齐放点点头,也跟了去。 “小北,没关系,他们这么做是不合法的,没有确凿的证据便如此的草率决定,我们可以去起诉他们的。”齐放将水杯轻轻塞进她手里,轻声说。 “你以为这是在美国啊!”张军抓抓头发,抽一张纸巾递给小北,“不过真的没关系,小北,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一定有办法证明你的清白的!” 小北默默听了,勉强一笑。 两人都知道她的心情。 在辛辛苦苦卖力工作了两年之后,得到的,却是一个污点。 任谁,也是不会轻易能承受得了的。 更何况,为这一份工作抱着热情信念与喜爱的小北。 书房门打开,顾天明先去卧室换过衣服,一身正式的西装,微凝着面容,过来轻轻拉起她。 “小北,走,我们去超市。” 她不解地看他。 “去吧,小北。”刘蓝修关上书房的门,也走过来,面上竟是已经带了几分淡淡的笑容,“去为自己讨个公道!” 小北呆呆看看几人,强忍着泪水的眼眸里,微光滑过。 顾天明接过张军递来的纸巾轻轻抹去她眼里不肯落下的泪珠,拥着她,出门而去。 刘蓝修瞬间散去脸上的笑,皱着眉坐在沙发上,无语。 剩下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军无意识地瞪着那些刚刚还承载着欢声笑语的泥土和纸盒,猛爆一声粗口,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去。 齐放无声叹口气,慢慢走到那些泥土和果汁盒做得歪歪扭扭的花盆前,坐到散满了泥土的地板上,开始继续剪顾天明没完工的花盆。 时间,时空,顿时凝住。 曾经的欢声笑语,似窗外的风,倏地消失,再也不见。 不知是谁说过,世上,无所不能的,是权势。 或者说,身正,便是不怕影子斜。 不知顾天明和刘蓝修走了什么门路,对于这间本市规模最大的超市内部员工盗窃案上,市刑警总队的刑侦科竟迅速介入,提取赃物上的所有指纹,推断作案时间与线索,再逐一排除。 而后,连甚至原本不敢出面的同小北一个班次的同事也出来证明,昨晚下班后,她亲眼见小北换衣物时,她的柜子里除了换下的工作服,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更不曾见到包装很是醒目的那盒特级海参。 事情或许便此真相大白了。 但面色淡淡或微沉着的顾天明并不就此轻易罢手,即便超市的负责人在认出他是顾天明的第一时间便已经当场宣布了小北的清白,当着超市所有员工正式向小北道歉,更决定直聘小北为超市卖场总领班。 但是,向来得饶人处便饶人的顾天明,这一次,却铁了心,只冷冷站在一旁等着刑侦科最后结论的得出。 顾先生,何必这么认真? 超市的负责人勉强笑着向他及小北敬茶,甚至还请了商场上同顾天明比较熟识的老总来做说客。 一个人的清白,如何可以不认真? 他冷冷笑,握紧身边女人微微颤抖且冰凉的手。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随意侮辱一个人的清白。 更没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顾天明的妻子,我顾天明……深爱的女人。 嘈杂的室内,顿时寂静得可怕。 小北猛抬头,不能置信地望着他。 他却是只冷冷瞪着面色苍白的超市负责人,淡淡一笑。 仿佛,他说的话,便是自然地脱口而出,云淡风轻,不值得任何的大惊小怪。 而后,所有的所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第6章(1) 拿毛巾擦着头发,她瞄瞄无人的客厅,伸手指关掉所有的灯,光着脚丫子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去,反手关上,摸到墙上的开关,轻轻一按。 柔和的光明顿时笼罩静谧的空间。 甩甩短短的头发,她抿嘴笑着迈向软软的床铺。 …… 啪嗒,擦头发的毛巾掉在了地上。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如今,属于她所有的软软床铺上,男人,松垮垮的睡袍,一腿半屈地懒洋洋靠着她软软的枕头,手上摊着她的睡前读物,正微微笑望着她。 黝黑的眸子,很热很热地缓缓将她从湿润的头发扫到光着的脚丫子,再从光着的脚丫子缓缓注目到她已经根根倒竖的头发上。 而后,唇角一挑,竟然很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 “啊!” 她猛地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仓惶地倒着退出他怎么看怎么明显带着极度火热的视线,将门“砰”地狠狠关紧。 色色色色色…… 她紧张地拍拍“怦怦怦”快要跳出她嗓子眼的小心脏,双手飞快地将自己睡衣的扣子摸索了两遍,还好还好,并没有露出一点点的春光。 可是可是,他他他吹吹吹什么口口口口哨?! 有些恼怒地咬咬牙。 深深吸口气,她敲敲被自己紧紧合上的门板。 他们需要好好谈谈! 对,好好谈谈! 不能因为他今天帮她解了围,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跳到她的床上去! 对! 绝对不可以这样! 她的感情,可不是用来报恩的筹码! 她的……身子,更不是! 他们绝对需要好好地谈谈! 很认真很严肃地点头,她再敲敲门。 耐心等待。 客厅的夜光电子挂钟,在她极度耐心的等候下,绿色的秒针轻快地跳了十轮圆舞曲,淡蓝的分针也很沉稳地前进了十个格子,而向来慢吞吞的白色时针,则老象一般慢吞吞也爬了一个小小的格子。 …… 她咬牙。 用上一点点的力道,再敲。 …… 她重重磨牙,深深深吸一口气,手指拳起松开,松开拳起,指节咯吱轻响,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十分的醒目。 ……好吧,好吧,或许他看她的睡前读物太入迷,以至于没听到她很含蓄的敲门声。 再次深深深吸一口气。 她握紧拳头,抱着壮士断腕的坚定决心,狠狠推开自己紧紧关上的门。 …… 柔和的灯光里,男人,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床头,睡袍穿得严严实实,鹅黄色的她的薄被子将他腰部以下遮得不露半分,她的睡前读物,摊在腰上,正慢慢地一页页翻过。 ……仿佛她前一刻刚刚瞧到的那露着结实胸肌粗壮大腿光裸大脚的狂野性感男,只是她想象中杂志上的热血图片。 …… 太太太太太…… “原来小北你喜欢这种睡前读物啊。” 规矩男看也不看她,闲闲翻书。 …… ……嗄,不应该是这一句吧? “我一直以为小北你最多会看一些《读者》啊《意林》啊之类的大众读物呢,却原来你也有这样的爱好啊。”男人似是很失望地叹息一声,继续翻着搭在腰上的杂志。 …… ……她她她的爱好怎怎怎么啦? “八卦杂志啊,小北你的品位好奇怪。”男人心不在焉似的笑一声。 …… ……八卦杂志怎怎么啦? “呐,世上最红男子二人组,同时便装夜入某当红女星香闺,疑似三人行?”男人微抬头瞅她一眼,微微摇头,“真是傻妞儿!连这相信!” …… ……谁谁谁傻啦!看看看看而已,谁会当真,又不是白痴! “亚洲最美丽的男人写真集即将推出,现开始订购,订购热线——喝,还拿红笔圈出来啦,不是真的打了订购电话了吧?”男人摇头,叹息,似乎很是恨铁不成钢,“还说不是傻妞,不是傻妞儿这么头脑发热做什么?” …… ……爱爱爱爱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有之!再再说,她只是心动还没行动好不好? “哟呵,还有呢……演艺圈潜规则再次曝光,某新星——小北,你不穿鞋老这么站着,不冷吗?”男人瞥瞥她光光的脚丫子,好笑问。 …… “我这就穿鞋去!” 输人但绝对不能输阵! 她脚步一拐,准备出门寻鞋而去! “你这妞儿怎么这么硬?”无奈地笑,似乎就从她后脑勺传出来。 啊? 她没等想清楚什么,腰间一紧,双脚离地,地心引力瞬间席卷而来。 她大惊,但所有声音还憋在嗓子中未吐一丝一毫,眼中光线明暗交替,身躯在空中后转90度连接侧转180度再加上一个大回环—— 砰! 后背着地! 零分! 她一口气颤颤吐出。 抢抢抢抢抢…… “强什么?”男人很悠闲地半压着她软软的躯体,同她一起陷进软软的床铺深处,好笑地将热热的唇贴上她抖抖的唇瓣,缓缓地低低地笑,“强抢民女?强词夺理?强烈抗议?强加于人?强人所难?或者说强权政治?” “抢救无效……”她吸吸鼻子。 “……抢救无效……”男人愣了一秒钟,再也营造不出什么暧昧的氛围,直接噗嗤噗嗤笑趴在她的耳朵旁,“抢救无效……无效……哈哈哈哈……抢救无效……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她愤怒地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难道不好笑吗?”他却对她愤怒的咬牙很无所谓地笑,起伏剧烈的胸紧紧压着她“怦怦怦”的小心口,烫烫的气息有些恶意地袭进她的耳孔,“你至少也来一句抢劫啊,却怎么想起这么一个词来?哈,抢救无效,哈哈,真的是抢救无效啊!” 他哈哈哈笑得好不畅快。 “我若跑得了当然不会是抢救无效!”她恼,声音震天。 “你跑什么啊?”男人轻轻咬咬她的耳垂。 她立刻瑟缩了下,软软的身躯有些僵了。 “我又不会真的吃了你,你说你跑什么跑啊?”男人如何感觉不出她的僵硬与瑟缩来,叹口气,很好心地撑手翻个身,俯卧在床的另一侧,轻轻地笑。 “哼。”她瞪着米色的天花板,翻个白眼。 “不相信我啊。”手指拨拨她乱七八糟的短发,男人再叹一声。 “……也不是不信你,就是有点信心不足而已。”她想起今天他陪她站在超市所有人面前的情景,忍不住眼眶微微发酸发烫,却强忍着,努力瞪着米色的天花板,低低地嘀咕:“就是信心不足。” “那我怎么洗心革面,小北才能对我信心足上一点啊?”男人撑手支起头,懒洋洋地笑,另一只手抚着她的短发,轻轻凝望着她。 脸儿,“刷”地红透了。 “真是个纯妞儿!”男人无奈地笑,翻身平躺,同她一样看着米色的天花板。 “愚蠢的蠢?”她哼一声。 “你说呢,妞儿?”他不答反问,笑着也哼一声,“就为了安父兄的心,不管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说嫁就嫁了,还不蠢吗?” “我哪里说……我明明认识你很长一段时间了嘛!”她有些不乐意地反驳。 “那随随便便就被张军骗到家里来了呢?”他笑着重重叹气,似乎很是恨铁不成钢。 “……当初明明知道我在讹你们,还会掏钱让我讹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她嗓子一哑,回忆起那几乎生不如死羞愧到想自杀的一刻,眼眶更酸涨得厉害。 “都过去了,还想着干吗?”他用力揉揉她的脑袋,抽出枕巾丢在她头上。 枕巾飘飘,蒙住她的眼。 他粗声接着说:“说你是纯妞儿吧,你还不信!呐,呐,我只说了这么几句,你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谁谁感动了?” 一下子黑下来的世界,让她顿时放松,放任酸涨的感知冲破她的眼眶,静悄悄淌进耳后。 “真的没感动?” 黑暗世界外的那个男人似乎很是怀疑,轻柔地将她脸上的枕巾往上卷卷,露出她紧抿的唇。 轻柔的,温暖的,润润的,淡淡的。 纯净的熟悉的气息,轻轻叹进她的唇齿之间。 酸涨的滋味,仿如春日海潮,席卷过她所有的感知,让她不由自己地轻轻颤抖。 “还说没感动,没感动这么热情做什么?”男人轻轻的笑,声音微微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如同柔软的琴弦被风勾动,引得她心儿颤颤,痒至极致。 “……这是愤怒!愤怒!”她恼火地一把扯掉黑暗世界的笼罩,自暴自弃地翻身用力压上没一点记忆中男人曾有的正经模样的男人,狠狠咬住他热烫的唇舌,恼火地狠劲吞噬,“愤怒!” ……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 将酸酸烫烫的眼睛隐到男人肩窝,她双手用力抱住男人宽厚的肩,喃喃地再说一句:“是愤怒。” 男人没有动,没有再说话,只轻轻抬手,轻轻环抱住她颤抖的身躯,轻轻拍抚,无声抚慰。 爱,从来是简简单单的。 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那个人。 在需要安慰的时候,遇上安慰自己的那个人。 在需要倚靠的时候,遇上包容自己的那个人。 在无力流浪的时候,遇上给了自己一个家的那个人。 爱上,会爱上,被爱上,允许爱上,可以爱上。 爱,就是这么,简简单单。 第6章(2) “所以,还真的决定当家庭主妇了?”张军咬一口辣辣的鱼丸子,哼这个如今神采飞扬的女人。 “少来了。”小北立刻笑嘻嘻地摇头,从涮锅里捞出一串菜花,沾沾麻酱,咯吱咯吱吃一个,才摆摆手指头,“我上了那么多年的学难道白上了啊?我才不要咧!” “这年头,女孩子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不如嫁个好老公——没听过这句名言啊?”张军喝口啤酒,再吃一颗被他涮得红彤彤的鱼丸,呼声过瘾,才吸着凉气接着往下说:“顾天明顾家哥哥虽然人不怎么样性格也不怎么样,可有房有车有正式的工作,小北妹妹,你可以无忧地歇息了。” “呵呵,听张哥你这么说,我好像应该是心愿已了,可以安心地合上眼下世为人再相见了!”小北笑得差点将嘴巴中的菜花喷出来,忙强忍着咽下去,喝口果汁,喘口气,“那你呢,张家哥哥?” “我?” “是啊是啊,你看你人也不错性格也不错同样有房有车有正式的工作,什么时候骗一个嫂子回来给你做做家庭主妇?”她扮个鬼脸,再咯吱咯吱咬下一颗菜花。 “……你真是像天明说的那样,越来越不乖不可爱。”张军顿时垮了肩,有些泄愤似的将鱼丸子整个吞进肚子,结果却差点被咽得翻了白眼,还是小北眼疾手快端了杯冰水给他,才缓了过来。 “别激动啊,张哥!”小北倒是真被吓得不清,用力拍拍他的背,招呼服务生再倒杯水过来。 “咳,咳,咳!”张军面目狰狞着,用力喘口气,才斜眼瞪这个越来越不怎么知道害羞羞怯怯懦更不用说是脸红的妞儿,“小北,你怎么被顾天明改造得这么嘴皮子利索了?” “……张哥你自己不小心干吗都诬赖到我身上?”小北瞪他,气鼓鼓地将菜花咬得咯吱咯吱响,“我不是希望你们几位哥哥都早日过上好日子嘛!” “谢了,我现在的小日子我觉得挺滋润的。”信她的好心才怪呢,将差点害得自己不能安心地合上眼更不乐意下世为人的鱼丸子泄愤地丢到桌子下的签桶里,张军切她,“不会是因为咱们哥儿几个去你和顾天明那里吃饭吃烦了吧?” “张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亮晶晶的眼儿用力一瞪。 “OK,OK,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乖乖举手投降,承认自己的错误,“我这不是也心疼你嘛,这么大太阳大热天,你还跑这么远来买菜,天明也不知道心疼你一点!” “整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顺便锻炼身体嘛!”她将乱飘的头发塞到耳朵后头,继续咯吱咯吱吃半生不熟的菜花。 “那家超市……真的再也不踏进去了?” “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很别扭。”小北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低头从涮锅里再找中意的蔬菜串,氤氤的热气,染得她眼睛有些模糊。 “你现在可是那超市里最热门的明星人物,如果是我,我就每天挺胸抬头去走上它一来回,就算真的是耀武扬威我也认了!”假装没看到她眼里的落寞,张军仰头哼一声。 “是啊是啊,张哥是谁啊,自然谁也不怕的。”小北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重新捡了串鱼丸放到他盘子里,“可是我胆子小,做不到张哥的模样。” “不过那天找出了真凶,你一口拒绝重返超市时的样子可是很帅的!”张军竖起大拇指。 “什么真凶啊,好像凶杀案似的。”再挑出串豆腐片来,小北沾沾麻酱,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块,沉默了会儿,才又低低地说:“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像个没事人似的,再去那超市里。那件事,我会记很久很久,不是说忘就忘记的。” “你还恨吗?” “恨什么啊?”她笑,沾一点辣酱,吃块豆腐,然后喝了一大口凉水,才摇头,“我只是讨厌。” “可你总不能老这样啊。”张军有些担忧地望她:“难道总跑这么老远的来买东西?不然你和天明搬家算了。” “才不要咧。”小北想也不想地拒绝,“紧临着大公园又在市中心的房子你现在哪里还找得到啊?我挺喜欢那里的环境的,才不要搬家。” “可是——” “呵呵,张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啊?我没事,或许等再过一段时间,心态调试好了,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小北笑嘻嘻地再挑一串蟹肉出来,沾麻酱沾辣酱很是快乐。 张军想想,暗叹口气,索性不再问了。 因为是顾天明,所以小北的清白被还回来了,可如果是没有一点门路的人呢,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其实很明白小北心里的想法,却总不知该如何来弥补。 “张哥,张哥?” “做什么?”他猛回过神来。 “你手机唱歌呢。”小北笑眯眯地指指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他忙拿起来,看了眼来电,笑嘻嘻地接起。 “喂……天明,有事……我?我正在和小北妹妹吃饭呢……谁同你开玩笑了……我告诉你顾天明先生,你公司今天拒绝我的主动上门示好已经惹得哥哥我龙颜大怒了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同意将第七号地的广告代理交给我,我就将你的小北妹妹完完整整送回你手里,否则,哼哼,你的小北妹妹我可是打包回我公司养着啦……我们在哪里?呵呵,当然是在你家咯!小北妹妹烙饼的手艺越来越好,我准备请她回家去当我张某人的御用大厨……和小北说句话啊,好啊,看你说什么!” 他贼贼笑着,先按下扩音键,才递给了一直抿嘴乐的小北。 “小北,买了东西不要拎着到处跑,要那个疯子张开车送你回去,听到了吗?” “哦。” 嘟嘟。 电话就此断线。 张军不敢置信地瞪自己的手机。 “呵呵,早上我坐他车顺路过来的呀。”小北笑眯眯报出答案,顺便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张哥,你要是下午没事,就顺便捎我一段吧!” “你家住城东,我公司在城西,怎么顺路?”板着脸“啪”地掏出钱包往桌上一拍,张军有些饮恨,“顾天明简直是——” “对哦,我觉得他现在也很可恶耶。”小北还是笑嘻嘻的,毫不客气地拿过钱包打开取钱,看到了钱包里侧的照片,愣了下,却又不当一回事地,抽出一张粉红的钞票递给了服务生,然后将钱包原样合上递回给张军。 “小北,你有什么感想?”张军却不接钱包,只有些难为情地望她。 “……很好啊,就是张哥你要很辛苦。”小北温和一笑。 “……小北妹妹,如果你是我亲妹子该多好啊!”张军也缓缓笑了,接回自己的钱包。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静静等服务生结账。 而后,服务生将剩余的零钱找了回来,小北嘻嘻一笑,很不客气地接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小背包。 “不会这么……狠吧?”张军笑。 “没办法,谁叫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哩。”小北理直气壮地仰头哼一声,站起来,指指脚边大大小小的七八个袋子,耀武扬威似的说:“张哥,走。” 被人家喊了这么多哥还能怎么着? 拎起袋子,走吧! 于是,一男一女,一悠闲地背着小背包,一辛辛苦苦拎着七八个沉甸甸的大袋子,脚步轻快地离开小小的涮菜馆。 “小北,你和天明都说开了,是吗?”上了车,张军一边倒车一边问。 “什么说开啊?”小北却是突然有点脸发红。 “你还瞒我什么啊。”张军伸手敲她脑袋一个爆栗子,没好气地道:“那天,你以为我没看到还是没听到啊,哦,顾天明先生怎么说来着?‘没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顾天明的妻子,我顾天明……深爱的女人’。嘿嘿,当时真是羡煞一帮老少女儿心啊!” “张哥你真的在场啊?”小北咳嗽一声,眼珠子溜到车窗外,不肯看张军了。 “我是急性子,哪里能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等你们回来传消息啊?”张军笑两声,将车转到主干道,“没白躲在人群里罚了半天站啊,还真是值回票价了!值!” “张哥你看戏呢!”小北瞪他。 “还是一场好戏。”瞥一眼她又亮又黑的眼珠子,张军哈哈笑,“还从没见过天明说这种情话呢!我想当时在场认识天明的人啊,眼珠子不知掉了多少呢!只怕回了家,还得连做好几天的噩梦!哈哈,值,真是太值了!” “张哥,你这么说小心被他听见。”小北脸红红,低头玩着手指头叠罗汉,小声地提醒,“他那个人啊,其实很小心眼的。” “你呢?”张军浑不在意地笑。 “我什么?” “你现在幸福吗?” “……幸福吧。”小北迟疑了下,点头,“幸福。” “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是不是?” 小北没有说话,只抿嘴微微一笑。 那笑,无限的娇柔与美丽。 张军也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张哥?”小北突然迟疑地望向他。 “想说什么?”张军不望她,只望着前方越来越多的车流,轻声问。 “你……真的很喜欢那个人,是不是?” “是啊,喜欢了十几年,喜欢到心里再盛不下任何的一个人。靠,老子有时候还真不相信自己竟快成绝种情圣了!”张军猛爆句粗口,又立刻说了声抱歉。 “……我祝福你能……幸福。”小北深吸口气,很认真地望他。 “……王子和公主的幸福?”他微微笑,却笑里带着微微的苦涩。 “对,王子和……公主的幸福。张哥,加油!”伸出手,小北用力握成拳,狠劲一挥,那劲道,仿佛能打破一切世间的阴霾与雾碍。 “……谢谢。”张军忍不住揉揉她的短发,这一次,是真心地笑了,很纯粹的笑容,“如果以后天明敢欺负你敢对不起你,我帮你教训他!” “嘿嘿,虽然我和他没经过什么小说电视里那种波折啊苦难啊,可我觉得,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能过上王子和公主的幸福生活了,就不会轻易地破坏它。所以,张哥,你的心意,我领啦。”小北抓下他的手按回方向盘上,“专心开车吧,司机先生。” “小北,你相信王子和公主会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然后,直到……永远吗?”末了,张军低低问。 “……不信。”小北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心情微微沉重了些,默默摇头,“什么感情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什么也不会到永远,我是唯物主义者,所以我不信。” “不信啊。”张军无神地笑起来。 “可我会努力。” 张军一震,认真望向她。 “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将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生活长长长长地延长下去。” 女人,很认真地握着拳,用力一挥,巧笑倩兮。 他,竟是呆了。 第7章(1) 有谁说过,说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于小北来说,日子的确过得很快。 只一眨眼,五一便到了。 同张军几人约好,她和顾天明先走一天,等她去看望了她父亲,再去那处森林公园同几人汇合,而后一起游上五六天,好好地给自己放上一回长假。 离家门越近,她就不由自主地越紧张。 顾天明上次因结婚的事来过一次,却没同小北的父亲有过多的交谈,只坐下,简单说了自己的一些情况,说了自己与小北相识的情景,当然,为了安慰老人家,并未曾提及任何一句他与小北那次几乎改变了两人人生的第一次相逢,只说是朋友介绍认识的,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很合得来,然后自己也不算小了,所以想定下来了。 那次相会,章父并未问什么,只淡淡听他说了,再望了自己默默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女儿一眼,便点了头。 便是这么简单,简单得出乎顾天明的预料,可又似乎完全符合章父对待“女儿”的态度,甚至连一顿晚饭也没有留,顾天明便和小北出了章家,而后开车回了那座城市,第二天直接去领了结婚证,从法律上成为了从此最为亲近的亲人。 结婚至今,将近五个月,这竟是小北结婚后第一次回到曾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还记得要说些什么吗?”一边开车,顾天明如何不明白小北心里忐忑的想法,却又无力开解,毕竟,他在某种名义和事实上,只是在章家父女那一团心结之外,他所能做的,也是只是尽力去弥补两者之间不明显却一直存在甚至裂口在渐渐增大的嫌隙而已。 甚至,为了双方着想,他特意还是选择了下午到达章家。 远远的,章家那在这座并不大的小镇上很显眼的双层门楼的大门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自章父那一场一下子改变了许多情感命运的车祸后,老人家便放下了所有的事业,近乎隐居地住进了这所老宅,再不曾出门。 小北咬咬下唇,脸色有一些微微的苍白。 她从一出生便爱了亲了的父亲,也爱着她亲着她宠着她的父亲,却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甚至是……母亲出轨的证据。 她无法用任何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用逃避来逃避一切。 如果她不在父亲面前出现,那个一夕之间失去妻子失去爱的男人,或许会好过许多的吧。 “什么也不要想,到了,多陪爸说会儿话,要关照爸注意身体。”顾天明握握她冰凉的手,轻声重复,“笑,知道吗,要笑,不要这么的……” 他烦躁地叹口气。 如何笑? 小北如何来笑? 小北的笑,或许更会是对章父最大的刺激吧。 甚至背叛另一个为自己诞下血脉的女人,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保护,到头来,赢得的,却是背叛,却是无法抹去的背叛。 谁,可以平静地等候背叛带着微笑归来? 如果是他顾天明,他绝对绝对无法等候。 “要不我们别去了?”他考虑好久,慢慢问。 小北无神地摇摇头。 怎能不去? 那位坐了数年轮椅的老人,是为她而坐的轮椅,是为她而成了这模样啊。 为了她,为了她啊。 “不管他还爱不爱我,甚至恨我讨厌我,都没关系,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我爱着亲着的爸爸。”勉强地笑笑,小北深吸一口气,含雾的眼眸,怔怔望着愈来愈近的家门口,酸酸涩涩的,几欲泪下。 却,咬牙忍住了。 顾天明默默叹口气,将车子转到门前的停车坪,熄火,狠狠握了握身边人颤抖的手指,先行下车,去后座拿礼品。 门前的守卫迎接了过来。 “顾先生,欢迎!” 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人已经绕到车子另一端,微弯腰拉开车门,微微笑着说:“小北,好久不见。” “……章叔。”小北有些手足无措地下了车,站在车边,“您、您——” “从前几天接到你的电话说要回来时,三哥就嘱咐我在这里等着给小北你开车门啦。”章叔笑眯眯地搂上她肩膀,慢吞吞带着她往红色的大门走,“要不要去看看我这几天露营的小帐篷?我可真的对你望眼欲穿啊!现在晚上都有蚊子啦,我被咬得好惨的!” 小北讷讷地低着头,即使明明知道这位从小看她长大的叔叔在同她开玩笑,可还是笑不出,只低低地道歉:“对不起,章叔。” “小北,章叔叔逗你玩呢。”一旁一起走的顾天明无声叹口气,尽力打圆场,“章叔叔,抱歉,小北大概有点晕车,您别见怪。” “天明,我可以直接称呼你天明的,是不是?”章叔微微朝着他点头笑,“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小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还不清楚她的性子吗?这女娃儿,虽然平日里话少,可最细心最懂得为别人着想!不是我们自己为自己脸上贴金,可我们小北就是好啊,你呀,能娶到小北这样的好女孩子,真的是很有福气的呢!” 顾天明笑着点头称是,标准一副小辈乖乖聆听受教了的模样。 再说笑几句,章家三层高很中式的红砖大屋到了。 这栋建筑很雄伟,飞檐挑梁,一色红色琉璃瓦铺就,雕花木窗,白玉台阶,如今中门旁分,屋内厚重的紫檀圈椅四排两列,中堂高悬章家祖训:德裕子孙。 进了门,绕过雕刻着梅兰竹菊的雕花大屏风,转过旁厅进到素色湖绣门帘之后,眼前则是完全西化或者说很现代的客厅布置。 “三哥,小北和天明回来了。”章叔推着小北进去,顾天明微落后一步。 坐着轮椅正面朝着窗外的男人轻轻点头,微摆摆手,章叔会意,轻轻拍拍小北的肩,放轻脚步又走出去了。 “……爸……”小北低低喊一声。 “爸,我们回来了。”顾天明却是声音平静,上前一步同小北并肩而立,微弯腰行礼。 男人没有出声,端坐轮椅上的身躯挺得笔直,从后望去,仿如硬石雕就,即便是坐于轮椅之上,慑人的气势依然不曾减少半毫。 能在短短三十余年里,将没落了将近百年的家族一力挺起,在机电行业稳稳占据着国内的半壁江山,这一份几乎能以“丰功伟绩”概括之的人生,放眼天下,无人敢与之小觑。 命运却与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一场车祸,让这个英雄般的男人在一夕之间,经历了生死两隔,经历了最亲近之人的背叛与离弃。 再如何的壮志雄心,终究敌不过岁月,终究敌不过亲情的牵绊。 如今,男人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终于肯回来了?!”声音有些冷,有些艰难。 小北咬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天明工作太忙,以至于没时间陪小北回来探望爸。”顾天明拍拍她垂着的手,平声拦下一切来自老者的责难,“小北一直很想念爸的。” “想念我啊。”轮椅慢慢转过来,严厉的国字脸上,除了岁月无情雕琢下的深深痕迹,没有一丝的笑意,鹰一般的黢眸,瞥也不瞥低头的小北,只缓缓打量过顾天明,声音甚是严厉:“不是为了章氏的股份?” “我认为我已经度过横生贪欲的年岁了。”顾天明目光淡定,毫不躲闪地回视老者的视线。 “爸,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您——”小北慢慢抬头,强忍着不要眼中的酸涩与痛苦掉下来,深吸一口气,她力持平静,“我很谢谢您将我养大,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最亲最爱的父亲!可是与其让您每次见到我都……都伤心,我以后再不回来。” “小北!”顾天明一怔,不知她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立刻抓住她手喝止她:“小北,同爸爸道歉,说你刚才是气话!快点!” “我不是在说气话,不是!”小北用力甩开他的手,猛烈的举动,再也忍不住眼中的酸、涩、痛、苦与麻,颗颗滴落下来,她却不管,只倔强地望着白发苍苍的老者,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爸,您的产业,妈妈名下的章氏股份,我不要,一分一厘我都不要。我长大了,能养活我自己,能好好地按您的希望快乐幸福健康地活下去!” “小北!”顾天明皱眉。 “爸,我知道这样说会伤了您的心,可我还是要说。妈妈或许对不住您,我或许更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可我毕竟已经在了,在了啊!妈妈我已经没有了,我不想再没有了会爱我会疼我会宠我会一直一直关心我的爸爸,我不想!”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嘶哑地喊出来,眼泪,一颗颗地掉落起伏剧烈的胸口,她却笑了。 “所以,我……放您自由。我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不会再让哥哥嫂嫂担心,不会再给您添任何一点点的麻烦,不会,不会——” 她用力呼吸,每一次呼吸,却似针扎刀割一般,引得她心尖巨痛,似会炸开一般,她却似毫不觉,只黑黑的眼睛凝着面目严厉的老者,轻轻接着说下去:“不会再是章小北。” “小北。”顾天明低低地叹。 小北却谁也不再看,低下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手指拨了好久,才将那虚掩着的封口拨开,从里面拿出手工书写的一叠纸张,弯腰放在地上,站起来,再望着白发苍苍的老者,眷恋地望了又望,眼神执拗,一闪不舍得闪,吸口气笑着说:“我请教了好几位律师,关于放弃一切章氏财产的条文,我写得很详细很清楚,一切都是无条件放弃。这里面还包含了公证书,包括我的笔迹鉴定,应该不会在将来给我反悔的机会。” “小北。”轻轻握上她颤抖的手,顾天明抹去她一直掉一直掉的泪。 她拉下他的手,朝着他微微一笑,却笑得他竟不忍看。 “好了,爸,您以后多注意身体,不要总抽烟喝酒,晚上也不要总在屋子外头待……妈妈的坟……我会找时间迁出去……您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按时吃饭按时休息……爸……爸爸。”她含着泪轻轻唤:“爸,我……走了。” 跪下去,认真地叩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贴在冷冷的地板上,泪水狂涌。 顾天明无声叹气,也跪下去磕过头,手轻轻绕过她颤颤的肩,将她半托半搂地扶起来,不再看那石雕一样的老者,转身离开,步伐坚定,没有一刻的犹豫。 二十余年的亲情,却因血脉的背叛,竟就这样烟消云散。 凝着那光洁地板上小小的水痕涟漪,白发老者渐渐再不能挺直曾笔直的腰身。 “你们这一下可满意了?” 跪在房间角落的中年男女,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 驱车离开小镇,顺着公路一路往西南走,车子在不太平坦的山区公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后,翠绿到仿似要拧出春水的森林扑面而来。 顾天明慢慢开车。 小北已经睡着了。哭过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苍白的面颊随着平缓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微微拧着的眉,紧紧拳在胸上的手,偶尔不能自已地无意识地抽泣,让他知道,这笨笨的傻傻的固执的执拗的妞儿,真的很累很累了。 任他再怎样想,却也想不到,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这看似羞怯怯弱的小女人,心思竟是这般的细腻与义无返顾。 怕深爱着的父亲见到自己伤心。 好,从此再也不要见。 知道看似无言的父亲其实一直关心着自己。 好,我以后会好好活,快乐地幸福地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 甚至,连毫无血缘更毫无感情的兄嫂的感受,也全盘接受。 好,所有所有的财产我全部放弃,无条件放弃。 …… 二十余年构筑的世界,决绝地任其轰然崩塌。 从此,我不再是章小北。 从此后,我是章小北。 世人曾趋之若鹜的一切,在这个决绝的女子眼中,竟是恍若无物。 她要的,竟只是亲情。 用最最决裂的手段,用最最义无返顾的义无返顾,来成就她心中的亲情,来坚守她美丽的梦想。 竟是如此的纯粹。 如此的纯粹啊。 有些苦恼地揉揉额头,他在青山翠谷中驾车轻盈驶过,幽如古卷的风景,却是映不进心中。 第7章(2) 深山幽古,悬崖飞瀑,青山翠谷,沿山间小道循瀑而上,如在画中。 “如何,很美吧?”笑盈盈地充当地头上的向导,小北拈拈路边的野花,却不舍得摘下其中任何一朵,“如果不是太过偏僻,路又不好走,这里早就成热门的旅游景点啦!” “偏僻怎么了,路不好走怎么了?开发好了嘛!”张军笑嘻嘻地勾住齐放的肩,见其不为所动,立刻将自己的大头再接再厉地压上去,却被人冷冷一推,若不是手疾眼快扯住了路旁的树,只怕真的要与青草遍布野花灿烂的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哎哟,好狠的心肠!”他受伤地捧住小心口,嘤嘤啜泣。 造作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到了极点。 “呵呵,张哥,你这是活该!”小北笑到花枝乱颤。 顾天明和刘蓝修则是很有风度,视若无睹地走过他继续往山上爬。 同他们汇合后,顾天明曾简单将小北在章家的事告之了三人,要他们说话小心些,免得再勾起小北的伤心事。 可他说的是小心些,却没让这疯子张如此的…… “不过,放哥,你也真的太不给张哥面子了嘛!”笑够了,小北凑到举着数码相机拍片的齐放身边,笑眯眯地为某人讲情:“张哥是见你这两天闷闷不乐的,才不惜牺牲帅哥形象,为放哥你……嗯,彩衣娱亲嘛!” “喂——”一旁的张军不乐意了,随手折根青草叼进嘴巴里,懒洋洋地走过来,“小北,我可不是老莱子,他也不是我爹亲娘亲,你可别弄错了。” “什么老莱子?”齐放瞪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老莱子你都不知道是谁?”张军大乐,对着小北神秘兮兮地咬耳朵,“我说他是一个假中国人吧,呐,呐,竟然连老莱子都不知道!哦,这要是传出去,这孩子可怎么不脸红——啊啊啊啊啊啊!” 耳朵被人家狠狠一拧,他放声惨叫,声震寰宇。 只能庆幸这里景色清幽,四下无人。 所以,随便他大吼大叫咯。 小北捂着嘴巴偷偷地乐,索性不再管他们,小跑了两步追上前面的两个人。 “小北,累不累?”刘蓝修笑着递给她一瓶水。 “不累。”她有些腼腆地接过水,小声道谢。 “小北,你这可是厚此薄彼咯!”刘蓝修拿自己喝的水敲敲她红扑扑的脸蛋,笑着朝她眨眨眼,“厚此薄彼,明白没?” 她还是腼腆地笑,没有说话。 “哥啊。”刘蓝修提醒。 “……哦,刘、刘哥。”小北不好意思地喊一声。 “这才对嘛!”刘蓝修打个响指,却突然听到一声冷冷的“哼”,便朝着小北努努嘴,笑着眨眨眼,“啊,有人吃醋啦有人不乐意啦!” 小北抬头顺着他示意瞄了眼,立刻红了脸儿。 刘蓝修呵呵笑着,快走两步,自己先去寻山探秘去了。 小北挠挠头,慢慢挪近那个靠着树叼着烟望着远处瀑布出神的男人,却不知该说什么。 想了想,将刘蓝修给的那瓶水递过去。 男人挑眉。 “那个……”她硬着头皮说,“山上不许吸烟。” …… 男人哼一声,将根本没点着的烟朝她示意。 她抿唇一笑,伸手拿下来,反手丢进肩上小背包上吊着的垃圾袋里。 “哇,小北,你环保意识好强哦!”一打一闹跑过来的张军朝她比比大拇指,顺便抢了她手中的水,拧开仰脖子豪放一饮而尽。 此举再次惹来两枚白眼外加一声不屑的轻哼。 小北却是笑眯眯地再挠挠头。 “也不是我什么环保意识啦!”她红着脸儿辩解,“实在是被吓出来的后遗症。” “吓?”齐放从背包再拿出一瓶水递给她,有些好奇地问:“谁敢吓你啊?能吓出环保意识……不会是上学时的老师吧?” “是我二伯伯啦!”她笑着接过。 “你二伯伯?”张军同顾天明若无其事地交换一个眼色,笑嘻嘻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初中的时候吧!”被三个人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北第N加N次地惯性脸红,便转身继续往山上走,一边微笑着继续往下说:“那年暑假,我二伯伯领着我七哥和小哥还有我来爬山,哦,就是这座山。那时候我七哥快十八啦,对什么都好奇,他呀,趁着二伯伯不注意的时候,在山下的小店里偷偷买了烟带上了山来,到了山顶趁着二伯伯画画——哦,我二伯伯可是我们这里很有名气的画家哦——七哥给了我一块巧克力要我放哨,他说要尝尝对着万里山河气吞河山一番。结果我爬山爬得太累太困啦,吃了巧克力就放着哨睡着啦……呵呵,结果被我小哥告了密!我二伯伯很生气,就把我和七哥丢在山上自己同小哥坐车下山去了。” “后来呢?”齐放问。 “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十三耶!”有些可怜地垮垮肩,小北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我和七哥吓得一晚上没睡着觉!这山上有狼哦!我们又冷又怕又饿,身边又没有人,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两张脸都哭成花猫啦!后来我爸爸知道了才赶来接我们下了山,从那时候起,我七哥不要说是吸烟,一见烟就会发抖。” “哦,你是从犯。”张军敲敲她脑袋。 “如果只是从犯还好说了。”小北叹口气,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歇歇腿儿,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我爸爸那时候问我和七哥知不知道哪里错了,爸爸说七哥是错在山上吸烟,我却错在乱丢垃圾。” “什么垃圾?”刘蓝修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笑眯眯地插嘴。 “巧克力包装纸啊!”小北不好意思地顺顺耳边的头发,“我爸对七哥说,男孩子想吸烟没有关系,可吸烟之前要好好考虑考虑,会不会给别人增添负担,会不会打扰到别人?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不可以,可是不能只考虑自己,要多为别人着想……呵呵,我那时小,爸爸说了一大堆,我没记得几句。” “那怎么说你?”齐放问。 “我?爸爸说,小北愿不愿意自己干净的房间被别人乱丢垃圾弄得脏脏的呀?”她摸摸鼻子,显然很是羞愧,“就这么一句。后来爸爸告诉我说,凡事要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就这样?”一直沉默的顾天明开口。 “这样还不够啊!我和七哥那时候可是被吓了饿了冻了一整夜耶!你可怜可怜我们幼小的心灵好不好!”有些气呼呼地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男人,小北恼道:“我才不过十三岁耶!” “……原来有环保意识的是小北你老爹和伯伯啊!”张军笑呵呵地拍手。 “是啊,就是因为有爸爸和伯伯叔叔他们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嘛,我们这些小一辈的孩子才能个个拿得出手咯!”很骄傲地仰起脑袋,小北很是得意,“我们这一辈一共十二个孩子,我最小,除了我,几乎哪一个也是硕士甚至博士毕业的哦!” “哇!简直是高学历家族嘛!”张军敬畏地咋咋舌头。 “是啊是啊,我二哥是律师,三哥是大学教授,四姐姐继承了二伯伯的才华,也是画家哦!你们有时间去名家画廊转转,绝对有我四姐姐的大作!”她一个一个掰手指头,眼睛又黑又亮,是真的为自己有这么一堆兄弟姐妹而自豪,“就连和我同岁的小哥,如今也是空军上尉了!厉害吧?很厉害吧?” “……小北,你还有没有没出嫁的姐姐?”张军听得眼中直冒光,握着拳头问。 “呵呵,张哥你迟到了!我五个姐姐都很优秀的,早就名花有主啦!”小北被他的神情逗得格格笑个不停,笑了好一会儿,眼珠子转转,咳嗽一声说:“不过,我们章家还有一位没出阁的好姑娘哟,张哥,要不,我帮你问问?” “谁啊谁啊?”张军立刻大喜。 “我二哥家的女儿啊!”她忍住笑,“她比我还大一岁,如今在上海读法学硕士,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好啊好啊,那就麻烦你——章……小……北……”张军突然明白过来,脸一拉,阴恻恻地将拳头握得咯吱响,慢慢逼过来,“你今天死定——呀呀呀呀呀呀!” 被人狠狠一脚踢到了山花烂漫处。 “死的是你!”缓缓收回脚丫子的某人冷冷哼一声,甩手继续上山去。 “……放哥好帅哦!”小北小声同刘蓝修咬耳朵,“放哥妈妈要来看放哥的事有这么可怕吗?放哥怎么这么大压力?好恐怖!” “呵呵,比这恐怖多了,等你见到齐阿姨后就明白了。”刘蓝修笑眯眯地吹声口哨,步履轻快地追齐放去了。 瞥也不瞥那个佯晕死过去的自找苦吃的人。 “走吧,快中午了,你不是说山上如今有野味饭店吗,我有点饿了。”顾天明拉她起身。 “可是——”小北是这几个人中唯一还有点良心的人,为难地瞅瞅狼狈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有些迟疑。 “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顾天明淡淡一笑,握着她温热的手腕,继续顺着还算平缓的山路往上走去,“谁叫他总是不知死活地挑衅齐放?” …… 小北叹口气,只好很抱歉地朝牺牲了的勇士挥挥手,再向山上行。 “小北,从没听你说起你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顾天明仔细望着她轻松的神情,试探地开口。 “我不好意思嘛!”很脸红地抓抓头发,小北含糊地说:“个个精英啊,只我一个笨蛋!如果是你,你说啊?” 顾天明见她神情真的是轻松,便微微放了心。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提,小时候我见人就说,弄得认识我的人见了我都说:哦,是有十一个精英哥哥姐姐的笨蛋北来了啊……你听听,什么话嘛,我渐渐就不怎么喜欢提了。”沉默了一会儿,又语气轻轻地,似是自言自语:“我现在这样子,哥哥姐姐们都不会希望从我嘴巴里说出他们的事情吧……” “小北!” “啊,我没伤心,更没难过啊。”她抬头,很清朗地笑,眼角眉梢,都是阳光,没有一点点的阴霾,“虽然我说我再不是章家的章小北了,可他们还是我的亲哥哥亲姐姐们啊,我心里永远有他们的。” 顾天明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将她搂进了怀里。 ……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不可以,可是不能只考虑自己,要多为别人着想…… 他突然一阵恼怒,狠狠将这个只为别人着想的笨蛋妞儿抱住。 “顾……” 他突然紧紧的拥抱让小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后想做什么也没关系。”他一下一下温柔地顺着她挺直的背脊,仿如在安抚哭泣着的孩子,轻轻地说给她听,轻轻的,“什么也不要考虑,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 只要你快乐,即便是颠覆了整个世界。 我也喜欢。 ……欢喜。 第8章(1) 爬山,钓鱼,漂流,野炊。 五一长假,似乎仅仅只是一天的短短二十四小时,没等让人回味,已经哗啦啦地飞掉了。 顾天明五一后直飞上海公干,以带着顺便游上海为由,将她也打包带了去。 至于其他的三个人,则有些垂头丧气地重返工作岗位去了,张军甚至临走前还试图偷爬上他们的车,妄想也顺便被打包寄到上海,结果被齐放的火眼金睛逮个正着,正在到处发泄“我妈妈马上要来看我”精神压力的齐放先生顿时得到了压力发泄的最佳渠道。 可怜的张先生成了猪头三的最佳代言人及诠释者。 她也很没良心地哈哈大笑了好久,久到眼泪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后,一路快快乐乐地被打包到了上海,这个世人闻名的东方大都会。 然后,东方大都会的快乐之旅……没有任何开始的可能性。 工作,工作,工作! 下了飞机直接被车子运到下榻的饭店,小北就再也无缘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见到顾天明先生的半分龙颜。 套句在五一假期中已经提前来此做准备工作的、顾天明先生那位漂亮干练的秘书小姐周琳女士的话说:顾总来此是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为了事业的更上一层楼。 直白地说:为了工作。 再直白地说:不是为了旅游,不是为了观光。 再直白一点说:绝对不是为了做章小北的导游前来的。 …… 好吧好吧,她如今身为人家的夫人,自然该体谅体贴……顺便体验一把自助游的乐趣吧! 嘿嘿笑着,手里攥着某人很惭愧很无奈很不放心很怀疑地递过来的信用卡,小姐她独自去东游也! 首站,每一个到上海的非上海人都必须会去的外滩。 第二站,黄浦江。 ……然后才知道:外滩=黄浦江! 回饭店,在晚上参见顾天明先生,汇报章小北自助游今日心得时,被顾先生好好嘲笑了个遍。 外滩当然在黄浦江边上? 她一直以为外滩是海边好不好? 她就是小山沟里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家碧玉好不好? …… 顾天明先生立刻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 所以,章小北自助游第一天的旅游心得是:浪奔,浪涌,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指的是黄浦江,不是指黄浦江的入海口! 第二天,章小北自助游继续。 目标:上海闻名于世四通八达的地铁! 先乘车到很有名气的人民广场,转,逛,留影! 然后很雀跃很兴奋很激动地进入上海的地下世界! 电子售票,先乘一号线,再转二号线! 目标,南京东路站! 大目标:南京东路站附近的城隍庙! 终极目标:南京东路站附近的城隍庙的上海小吃! 呵呵…… 呵呵…… ……咦,咦,咦…… 那个……麻烦打听一下,请问这里是哪里? 上海体育馆啊! …… …… 章小北上海自助游第二天旅游心得:上海地铁是诸葛先生的八卦阵,她是小山沟没河过的小士卒……被绕得晕头转向南北不分星花四射……实乃情理之中事也! 第三天,通天降雨。 所以暂时闭关饭店内休养生息。 第四天,降雨通天。 于是继续饭店闭关休息养生。 第五天,艳阳高高挂,精神振奋,继续外冲! 冲! 冲……小北我妈妈来上海了非要见我女朋友我实在扛不住了麻烦你帮帮忙吧谢谢了求求了拜托了! ……事情重大,需要会通商量商量。 遂致电顾天明先生,被漂亮女秘书无情驳回……抱歉很不好意思顾总正在开会吩咐无论什么事都不准打扰如有事请留言我将尽快为您转达…… 好吧好吧,既然如此,她就自己拿主意喽! 小北我现在在那里的哪里的那里的哪里你快一点哦急一点哦我妈妈最迟中午十一点半上飞机如果我女朋友限时不到我就只能被打包上飞机了啊啊啊我不想走啊啊啊我工作还有一大堆啊啊啊我还没玩够啊啊啊我爱中国啊啊啊啊啊啊! 等她紧赶慢赶狂飙电话一路沟通终于到了人家指定的那里的哪里的那里的哪里时,和她手机电池同时宣告寿终正寝的还有她狂飙到一百三十迈的小心脏。 小北小北快点快点! 急急朝着她狂奔狂喊狂放而来的齐放齐家哥哥,非常不负齐家爸妈翻破一本康熙字典为他取的好名字:吾家有帅哥,春令百花齐齐展……百花齐放的齐放,一身鲜红的牛仔打扮,往日将秀美前额半遮半露的柔软秀发而今根根冲冠怒起,耳廓一闪一闪亮晶晶,几欲刺穿她的双眼…… 突然曾从某时尚杂志的时尚广告上看到的一段精彩华章瞬间充斥她色彩绚烂的脑海—— 你与他相交的一刻迸发无尽花火,但最深刻的还是他牛仔的性感衣着、冲冠的怒发,仿佛是独一无二,狂野影像永留记忆。 砰! 无尽的绚丽花火在她脑海里绚烂盛放。 ……她终于知道了齐放妈妈要来看齐放是多么可怕的事齐放为何会有那么大的精神压力齐放妈妈又是如何的恐怖! 一切的一切,原因只有一个,原因只能有一个,齐放妈妈是一位无与伦比的……COSPLAY狂! ……COSPLAY狂。 哦哦哦哦哦哦哦…… 她立刻头脑冷静,四肢充满了力道,轻轻走过这性感美丽狂野的红衣牛仔,好一副的云淡风轻,只当自己视力为零点一看不清来者是何等模样…… “章小北!”悠闲甩着的胳膊被人狠狠地拽住了。 她无力地垮下双肩,宣告遁走行动失败,乖乖被牵往……COSPLAY狂的方向。 音乐优美。 环境优美。 只隔桌对望的两个女人加一个眼巴巴眸眨眨的红衣狂野男,心情都不怎么优美。 “章小北?”形容优雅衣着优雅优雅而微笑的优雅中年女士轻轻道。 “是。”一脸汗水一头乱发一身运动装的狼狈二四芳华女重重点头。 “妈妈?小北?”怒发冲冠耳丁刺眼红衣绚烂的狂野青年怯怯出声。 “闭嘴!”两声恨声呵斥一左一右猛袭狂野男。 ……好吧好吧,中国的先代圣贤曾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地此刻的俊杰若想应运而生,则只需乖乖闭上嘴巴便能我军大捷。 于是,怒发冲冠耳丁刺眼红衣绚烂的狂野青年暂时龟缩于沙发之内,从此时此刻起在此地可以忽略不计。 属于女人的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放放说你是他女朋友?”怀疑。 “绝对不是。”干脆。 “我们家放放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文武双全!我们家放放要家世有家世要背景有背景系出名门!我们家放放要财有财要权有权权势通天!我们家放放——”爆怒。 “没胆量没勇气没心机没担当没脑子没思想要什么没什么我要他何用?”唾弃。 “胆量可以生勇气可以养心机可以长担当可以……啊……抱歉,担当要用哪个动词陪衬使用比较好?”不耻下问。 “啊……我也不太清楚耶……要不试试‘立’?”谦虚谨慎。 “胆量可以生勇气可以养心机可以长担当可以立脑子思想更是可以长可以养可以生可以立……立?总觉得很拗口耶!”疑惑。 “嗯……好像是有一点……要不用……用……算了啦,阿姨,反正放哥已经这么没用了,再拿什么形容词动词来衬托我也觉得有点多余耶!”恨铁不成钢。 “嗯……好像是有一点哦……对了,小北,你手机号码多少?”热切。 “哦,阿姨我写给你哦……”乖顺。 “啊,好了,我记住了,以后咱们常常联系哦!”满意。 “好……啊……咦,阿姨,几点了,您几点的飞机?”焦急。 “早着呢,十一点才checkin呢……啊啊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好了小北好高兴认识你阿姨先走了对了这条项链送你这是我们齐家向来传媳不传女的传家宝哦你要好好珍惜哦好啦不用送啦我走了来抱一个亲一个好乖拜拜打电话给你哦!”飘走。 “啊啊啊啊啊阿姨我不要啊……”傻眼。 “小北!小北!小北!你真是太天才了!”激活。 “……先去给我变化回来……”刺激。 “……哦。”消失。 “这这这……真是一团什么什么的混乱啊啊啊啊!”晕倒。 而后,齐放妈妈要来看齐放是多么可怕的事齐放为何会有那么大的精神压力齐放妈妈又是如何的恐怖……事件,暂时宣告结束。 胜利! 耶! 作为将一个很可怜很可怜的青年由失足,啊,Sorry,是由恐怖边缘很好心很善良地施以援手拖回安静安宁安全的美丽世界的报答,青年提供的是上海地铁南京东路站附近的城隍庙的上海小吃……无限量无限时无限期的无偿供应!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铁板鱿鱼,我来了! 臭豆腐,我来了! 牛杂细粉汤,我来了! 灌汤小笼包,我来了啊啊啊啊啊! 唔唔呜呜,可爱的白白嫩嫩的灌汤小笼包啊,我的最爱最爱最爱最爱啊啊啊! “小北,难道天明这几天都没让你吃饭吗?” “吃是吃了,可是我食不下咽呀!”唔唔呜呜,她可爱的白白嫩嫩的灌汤小笼包啊! “为什么?” “当初说得多好听啊,说要顺便带我来上海旅游的!可是来了快一星期了,我整天都是自助游好不好!” “天明这次来上海是为了拿下浦东新区的一大块商业用地,别说白天了,晚上他怕是也睡不了几小时的安稳觉吧?” “是啦是啦!” “那你还抱怨什么?” “言而无信!懂不懂?” “好啦好啦,我替他尽尽地主之谊,充当导游带你逛逛十里洋场好了!” “他是……上海人?” “是呀是呀,我和他都是上海人呀……咦,咦,难道你不知道吗,小北?” “……手机借我!” “啊,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吧?我这句兴师问罪用得正不正?” “很正!非常正点!谁要兴师问罪了?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没告诉他要到哪里游去耶,坏了,这都快天黑了!” “别急,别急,我帮你拨号。” 嘟,嘟。 “喂,我是章小北……哦,周小姐,顾总还在开会吗……我没事,麻烦你转告他,我现在和齐放先生在一起,我们——” 滴,滴。 OK,再一部今天同样为了沟通到那里的哪里的那里的哪里而一路狂飙的手机宣告没电。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很无辜。 “算了算了,反正也通知到了嘛,没事啦!”手机主人很大方地挥挥手。 “那现在怎么办?” “想不想游游大上海的车河?” “好啊好啊……你有车吗?” “当然!我家是上海的嘛!啊……车子我放机场忘记取回来了?!” “你送你妈妈去机场是自己开车?!” “是啊是啊!” “……那我们为什么从机场回来却坐的巴士?” “……我忘了我开车去的……” …… 真是真是败给他! 第8章(2) 而后再次一路游往机场,取车,游车河,等两人尽兴而归饭店,前台很有礼貌很含蓄地告之:顾先生一行下午已经退房飞走,如果两位还想继续住宿,麻烦重新办理入住手续。 小北傻眼。 “天明做什么啊?”简直太、太…… “好了小北,正好去我家参观参观!走吧走吧!” “……我想回家了。” 热热闹闹的章小北上海自助游,充满希望地尽情而来,却是,失望至极地败兴而归。 下午七时许,在他返回这个有着他与她共同的家所在的城市一日夜之后,她也终于归来。 谢绝了齐放的相送,她背着小小的背包,一身疲累地踏进了她与他的家门。 天色尚早,客厅的大灯壁灯却早早地亮了起来。 男人,靠坐在沙发里,一脸疲惫地翻着厚厚的文件。 听到她进门,并没回头,只淡淡说:“回来了?正好,我饿了。” 她愣在客厅的门口。 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等她就离开。 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留一句口信就离开。 想问问他,为什么,竟是要她露宿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街头? 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默默换了鞋子,放下小小的背包,垂着头,无声地走进厨房,与沙发中的他擦肩而过。 还记得在那青山翠谷,他轻轻地告诉她说:以后想做什么也没关系。什么也不要考虑,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 而今,她只不过肆意玩乐,错失与他一日的联系。 他却已经变天。 该是开心他的关注与关怀,还是该笑他的紧张共谨慎? 深深吸口气,她踮起脚尖,去拽那柜厨顶上的面粉袋。 脚下却一滑,她眼前一花,竟猛栽向地板! 咬牙,右手用力一撑! 刺骨的巨痛从手腕劈进心里。 她再咬牙,慢慢抱着右手站起。 眼角,却竟瞥到了男人正倚在厨房门上默默看她。 她复又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固执地,再度踮起脚尖,左手狠狠将那袋未曾开封的面粉取下。 去洗手,眼角再偷偷瞄过去,门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委屈的泪,顿时涌了出来。 她却理也不理,更不关心疼得几乎不能动的右手,执拗地左手和面左手擀饼烙饼,执拗地左手切菜左手切肉左手炒菜。当她一脸冷汗地用左手将热腾腾的烙饼和炒菜摆到餐桌上去后,却只听到一声门响,他,竟是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 走了啊。 她想笑,眼泪却涌得更急,更猛。 …… 你相信王子和公主会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然后,直到……永远吗? ……不信。 可我会努力。 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将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生活长长长长地延长下去。 …… 深吸一口气,她利索地擦干讨厌的泪水,突然“扑哧”一乐。 章小北啊章小北。 好傻的,章小北。 去医院看手。 摸骨,拍CT。 还好还好,只是拧了一点点的筋而已。 忍痛推拿,戴上运动护腕,只要不用力不大幅度转动,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啦。 单手拎着大大的饭盒,她笑眯眯地走进顾天明先生的办公室。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嘛! 喏,这座山不是正一身西服地矗立在她眼前了嘛! 好吧好吧,她承认,这个情人眼里,即便是爱生小孩子气爱小心眼的男人,还是很帅很帅很好很好的。 帅到…… “啊,顾太太,您来啦!您稍等一下,我帮顾总把领带系一下……咦,这里还有一根头发,顾总,您先别动,我帮您摘下来……好了,顾总,我们可以走了吗?” 一身水红色正装晚礼服,暗红的长发整齐地盘在颈后,胸前佩着润润的珍珠项链,再配上完美容妆的出色容颜,美人,国色天香,巧笑倩兮。 顾太太摸摸鼻子,从内心承认这位美丽俏佳人容妆形象衣着很配自己如今一脸酷酷的顾先生。 “要去参加晚宴吗?”她笑眯眯地问。 ……不过尚未过午,这晚宴,呃,是不是太早了一点点? “不是,是午宴。”俏佳人娇羞地将纤纤玉指捂上娇嫩的唇,“我穿的不是晚礼服啦!” 哦。 她毫不尴尬地笑,顺便显显左手拎的大饭盒,亮晶晶的眼儿瞄向装酷的顾先生。 顾先生却是瞥也不瞥她,更别说她拎的大饭盒了。 不赏脸啊? 好吧好吧,她很是乐意做识时务的俊杰的,既然人家身有要事,她即刻告退也就是了! “那,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我先走了。” 挥挥手,她不带走一片云彩,很潇洒地从办公室功成身退。 “咦,小北?你怎么来啦?天明不在吗?” “在,不过要去赴宴!放哥,呐,午饭,送你吃。” 沉甸甸的大饭盒豪爽送出。 “太好了太好了我正饿了还想去问天明今天怎么没给我带饭呢!” “呵呵,放哥,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 “没关系,这里又没人!咦,天明,你在啊!来,正好,我关于第七号地的设计图正要向你汇报……小北,你走啦?不送你啦,再见,周末去找你啊!” 她笑眯眯地挥挥手,从容跨进电梯,留给在场的诸位先生小姐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章小北啊章小北。 得分! 感觉,却糟透了。 感觉,真的糟透了。 “章小姐,我今天来,的确很突兀。可是,看在我是天明父亲的分上,看在天耀喊你一声嫂子的分上,请务必帮我们这个忙,务必说服天明去医院做一个骨髓配型!他就天耀一个弟弟,如今天耀患了白血病,除了他,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的希望了!” 一脸苍老的老者,很诚恳地望着她。 她却是震惊非常。 顾先生竟然有父亲有弟弟?! 呃,当然啦,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他没有父亲没有弟弟。 哦,对了,他甚至也从没告诉过她,他是上海人耶! “……”她有些迟疑。 称呼,如何来称呼? 如顾先生喊她爸爸那般地也喊一声“爸爸”? 可是可是,这个,她的确不认识这模样凄苦的父子俩啊,虽然冒名顶替的可能性不大吧,可,她真的……喊不出来啊! “章小姐,我知道你在疑虑什么。”老者苦涩一笑,眼神有些痛苦,“我和天明他妈妈二十年前便离婚了。天明也应该没向你提起过关于他父亲的任何一件事,是不是?我们已二十年不曾联系过了,即使天明他妈妈过世,我也不曾前来吊唁过……我知这些年我对不住天明他们母子,也没脸出现在他们面前……可今天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前两日在上海见到了天明,可是……唉,章小姐,今天我抹开这张老脸,来见你,只是想请你帮帮忙,帮忙劝一劝天明,不管我和他妈妈天耀妈妈上辈子有什么样的恩怨,也只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而已,天耀是无辜的!请你一定替我转告天明,无论他提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只希望他能够到医院去做一下骨髓配型!即使,即使……即使配型不成功,我们也会……宽心。” 她怔怔听着,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嫂子。” 面色苍白,一脸弱气的青年静静望着她,带着的,是她似曾相识的淡淡笑容。 “嫂子,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会让您很为难。可是,怎么说呢,我的病其实无所谓,我只是希望我能看到哥哥和爸解开心结,能……即使哪一天我不在了,我也会比较安心地笑着走。” 她心一酸。 “还有,嫂子,请您替我母亲转告天明哥,就说,就说我母亲向他和大妈妈道歉,虽然这句对不起迟了二十年,可我们是真心的。” 她悄悄握紧了双拳。 “我可以试着去同顾……他说,可我不保证能够成功。”沉默一会儿,她又低低地说:“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所以,我只能将你们对我所说的话,尽量地复述给他听。至于其他,我很抱歉。” “不,不,这已经很感激你了,章小姐!” “谢谢您,谢谢您嫂子!” 她努力扯动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啊。 难道同她有着一样的身世吗? 她心一涩。 不,不是一样的身世。 而是,她哥哥那样的身世。 第9章(1) 好头疼。 该怎么对他说啊? 开门见山,直来直往? ……算了吧! 凭她的烂口才,只怕还没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将顾先生突然冒出来的爸爸和有着一点点血缘关系的弟弟交代给她的话背个开头呢,就怕顾先生已经龙颜大怒怒目而视摔手离去了啊。 要不,迂回转折,试探试探? ……可怎么迂回转折先行试探啊? 从什么上找出开头,再怎么将话题往深刻的内涵上引申啊? 她从小语文就不好,作文从来没上过八十分,哪里能想出什么有深刻涵义的名言啊? 头疼死了头疼死了! “头疼?” 她呆呆回头,那个让她头疼的预定谈话对象正淡淡站在她旁边一米处,有些皱眉地瞪着她,手,不耐烦地扯着领带。 “你、你回来了啊?”她愣了一秒钟,而后立刻跳起来,很迅猛地跨上一大步,双手很谄媚地去接他随手丢的领带。 他终于不再小心眼地肯理她啦? “发什么呆呢,我喊了你好几声了。”男人将领带随意地丢到她很恭敬地平胸托举着的胳膊上,突然带了一分淡淡的笑意,微眯眼打量打量她,“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向你赔罪嘛!”她很亲切地将唇角上弯六十度,虽然技术上有点难度,但有难度才能更好地展现自己的诚意嘛。 “哦?”他再将外套挂在她的手上,见她态度非常好,索性拎起已经躺到沙发上的公文包再挂上去,很心安理得地将她当作活动衣架。 “真的真的!”她继续亲切笑,右手却偷偷下降一厘米,面不改色地将所有重任重担重量都托付给自己忠诚可靠的伟大左手。 “你有哪里对不起本人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再解开三颗衬衣扣子,而后靠坐进身后的沙发,闲闲地跷起二郎腿,两手再环胸,仰头……睥睨她。 她咳嗽一声,还是努力地笑,眼角却有点受不了地微微扭曲了。 ……差不多就差不多了啊,气势高她一等,很得意吗? “小北?”偏偏男人很满意目前的形势,继续仰头……继续睥睨她。 “我承认我那天在上海玩儿疯了忘了同你报告更断了联系没记得你担心是我错了。”她低声下气,可是肚子里勉强压制了两天的怨气还是有一点重新升温,不过这时候……还是别没眼色地提起的好。 “还有呢?” “还有?”她顿时头皮发麻,托着他的领带西装沉甸甸的公文包偷偷后撤一厘米。 “齐放妈妈?”他闲闲提醒。 “……那又不是我乐意的!”她是被逼上梁山的好不好?“再说我从头到尾都坚决否认了放哥的造谣之词好不好?” “可你偏偏收下了齐家的项链!”男人冷冷斥责,“你既然不乐意,却干吗不拒绝齐阿姨的意思?” “我……”她傻眼,“我当时完全蒙了好不好?” “当时蒙,那过了当时呢?”男人提高音量:“现在项链不是还在你手里吗?” “是放哥说怕人多挤丢了才托我暂时保管的!”她冤啊! ……咦,等等,等等! “顾……你怎么知道项链的事?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和放哥妈妈见面的事?”他难道派人偷偷跟着保护她来着?……呵呵。 “齐阿姨没等上飞机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向我通报好消息了!”他简直是……揉揉额,他哼:“还说要我多关照你一点帮你在公司调个职位最好调到齐放办公室!” “……我?”她更傻眼。 “齐放告诉他妈,说你是我的秘书!”额头的青筋都忍不住要爆炸了。 “……哦!”她突然眼前一亮灵光闪现,偷偷乐。 “你还敢乐?!”他学张军爆句粗口,恼道:“你明不明白齐家妈的言下之意?” “不就是怕你兔子吃了窝边草先下手为强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她很胆大包天地直接呵呵乐给他看,“原来我真的很优秀嘛!” “……章小北,你……”他却被她的乐呵呵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给我记住,以后少给我做这种白痴的傻事!你以为你是谁?齐放的事你少操心!” “……哦。”她有些受伤地应一声。 她也知道她帮齐放欺骗齐妈妈是有些不对,可这个男人这么说,却是很伤人的吧? 她是谁?她是他好朋友好哥们好同乡的…… “顾……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上海人!”她突然记起这件很重要的事。 “胡说八道什么?”他瞬间沉了脸色,冷冷望她,神情竟是疏离得可怕,“不知道的话少说!还是你真的把你当成什么人了?我的事你少管!有这个闲工夫操闲心还不如去找个工作实在!总靠别人养你不觉得很丢人吗?” “……” 她,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顾……竟是这样看她的?! 她立刻摇头。 “顾……不是我乐意操闲心,是……你父亲和你弟——”她努力不颤抖,努力心平气和。 “章小北,或者我该提醒你,你要不要去问问你大哥,问问他和他妈妈:当他们知道你妈妈出了车祸你更不是你父亲的亲生血脉时,他们是为了你妈妈和你伤心,还是……说一句,报应?”他冷冷望着她,冷冷地笑了笑。 那笑里毫不遮掩的讥讽,在刹那将她撕扯得粉碎。 原来,原来,原来。 她努力想弯起唇笑一笑,双唇却颤抖得僵成了冰块,渗人的冷,渐渐从她的唇蔓延至双手,双足,躯体,最后缓缓逼近她的心。 “……顾……”她渴望地祈求地乞望着他。 男人却不再看她,似乎对她失望至极,或,不屑厌恶至极,冷冷站起来,扯过他的公文包西装领带,头也不回地进了他的书房,将门“砰”地狠狠一关。 独留她托举着双手,僵硬地站在沙发前。 心,终究还是被渗人的冷灌注进了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未拉窗帘的落地窗外,映进别人家的热闹灯火。 她的家,却是夜了。 夜,黑黑的黑夜。 黑黑的夜,她却视而不见。 黑黑的夜,却阻不住她凝着那隽刻心中最深深处的身影。 还记得她难堪难受难熬的那一刻。 紧闭上眼,狠跳进地狱的黑暗世界,猛撞上他的车。 轻视的话语,施舍地扔到她身上的刺目颜色。 膝盖上丑陋的伤疤,永远盘踞在她的心,永远永远。 还记得她被张军认出的那一日。 惊慌失措,恐惧,羞愧。 如果不想你的毕业证有看不见的缺陷,就答应我的提议。男人淡淡说。 她的黑暗世界,微微的光如闪电滑过。 救赎之门,缓缓在她面前打开。 还记得她为这男人准备烙饼的那些时光。 战战兢兢,怯懦畏缩。 谢谢。举举手中的烙饼,男人淡淡道谢。 她的心“怦怦”狂跳,为这,开枷之锁。 还记得她强迫自己去相亲的那个下午。 毫不留情的嘲讽,货物般被讨价还价。 伤心,难堪,麻木,痛苦。 滚。男人轻轻吐出的淡淡的一字。 仓惶而走的阴影,还于她严寒里暖暖的阳光。 她竟不知哪里生了勇气,竟向这个自己其实没一分熟悉的男人,道出了她内心最最裂心的痛苦。 我娶你。男人还是淡淡的。 她迟疑地睁开眼睛,暖暖的,是她那时唯一的感受。 还记得去为他送U盘的那个午后。 气喘吁吁,拼命寻找。 然后,敞开在她面前的,电梯门口。 我的太太。男人微微笑。 那柔柔为她顺发的手,那热热拂进她心头的气流。 还记得他深夜去接她的那个时候。 月沉星淡,风儿却最是温柔。 以后上晚班,打电话给我。 再不能止的羞涩,再不能忽略的心情。 人间美丽四月天,她的情,由此,再不能止。 还记得那个梦想消失的上午。 灰色,黑色,绝望的颜色。 没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顾天明的妻子,我顾天明……深爱的女人。 坚定地让她依靠的安全怀抱,男人,冷冷地宣告世界。 她惊愕抬头。 向往的那一个崭新世界,缓缓在她面前,如画卷,慢慢展开。 还记得回家,决绝转身离开的那个时候。 并肩的深跪,毫不犹豫的三叩首。 紧紧的拥抱。 以后想做什么也没关系。 什么也不要考虑,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 男人轻轻地说给她听,只轻轻地说给她听。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沦陷。 从此,便是这个男人,便只有这个男人。 从此,她属于这个男人。 那一夜,她呆呆地立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他关在书房整整一夜。 而后,天亮。 男人走出来。 她怔怔凝着这个不知不觉却蛮横地占据了她所有心神的男人。 “天明,我们离婚吧。”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最后一次。 然后,就如同五个月前她与这个男人去登记结婚时的情景重现,或者是时光逆流,一个钟头,六十分钟,他与她,重新变回了单身男人,单身女人。 陌生的男人与女人。 陌生的人。 停车入位,熄火下车。 有些苍茫地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身后,还是这个男人,却在法律上现实上,同她再没有一点关系的男人。 一个轻飘飘的小本子,将他与她联系起来,成了最亲近的家人;再一个同样轻飘飘甚至更轻的一个小本子,将他和她,完全地隔离。 拎着小背包的手有些颤抖,她却只固执地瞪着电梯指示灯,什么也不要再想。 叮,电梯下来。 她一步跨进去,男人紧跟其后,甚至还抢在她之前关门按下楼层。 小小的空间,电梯迅速上升的失重感,让她眼前黑了一下。 但也仅仅一瞬间而已。 出了电梯,进了家门。 呵,不再是她的家门。 换拖鞋,将背包放到置物柜,依然遵循五个月了的习惯,去小浴室洗手洗脸。 梳洗台上,她的洗发水,她的香皂,她的牙刷,她的杯子,她的梳子,墙上,她的毛巾。 一切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不假思索地从小柜子扯出一个黑垃圾袋,将这刺眼的所有呼啦扫进去。 拎着出了小浴室。 临出门,她无意识地回头。 镜子里的女人,竟在安静地笑笑。 走进客厅,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微皱着眉,见她拎着大大的垃圾袋出来,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她更不说话,将客厅垃圾桶中的垃圾袋丢进自己手中的袋子里,再去到厨房,如法炮制,视线无意扫过窗台上,已经发芽长出小小叶片的丑丑的果汁盒花盆,安安静静排在窗台上,接受阳光的沐浴。 还记得那个制作花盆的日子,更记得那些天每天浇水的时光,甚至,五一出门游玩,还特意将它们都泡进了盛水的盆子里,生怕她不在的时候发芽的它们会因为无水而夭折在小小的花盆。 自己那时候的担忧,甚至还惹来这个男人受不了地笑。 几乎已经遗忘了的事啊,如今才看到,便突然想笑。 笑一声,还是舍不得,舍不得。 索性不理会了,她再次走过客厅,出门丢垃圾去。 男人没有动,只那么坐着。 电梯上来,下去,再上来。 进门,男人还是原先的样子。 她扫了眼墙壁的挂钟,时针分针正向正中央靠拢。 中午了啊。 她立刻惯性地走进厨房,洗手,打开冰箱察看。 然后又有些发呆。 自己,如今,还做这些做什么? 却还是叹了口气,和面,切菜。 就算是最后一次,为这个男人。 脑子中好像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却又似乎被什么塞得满满的,随着时间一起往外溢。 还记得那些日子。 两情相悦的? 她忍不住莞尔一笑。 好吧好吧,就是那些两情相悦的日子吧。 那些两情相悦的日子,男人偶尔会跑到厨房来,笨手笨脚地帮她择菜洗菜,甚至还尝试着自己动手烙烙饼,却总是不成功,男人拧眉瞪着他焦黑的劳动成果,她却呵呵乐到不行,于是一个瞪一个乐,瞪到最后乐到最后,总是,总是会闹到床上去。 不是笑我不会烙饼吗,不是笑我笨蛋吗? 男人毫不在乎地笑,很冷血地拿她当作实验品,在床上将她烙来烙去,烙来烙去,烙成一池再没力气笑他的软软的水。 第9章(2) 脸上燥热起来。 她咳嗽一声,嘀咕一句,顺便将烙饼炒菜端到外面的餐桌上,男人竟已经安静地坐着等开饭了。 见她红着脸出来,竟还微微一笑。 似乎完全明白她在因为什么害臊。 她有些恼,却又有些伤心。 索性直接回她依然占据着的客房去。 呆呆望着米色的天花板,她突然想流泪。 却,强迫自己再度忙碌起来。 从柜子扯出自己的小旅行包,打开衣柜,她有些怔怔。 衣柜里,如今满满的服装,职业的,休闲的,居家的,外出的。 几乎全部是这一阵男人为她添置的。 虽然只是吩咐了他的形象设计师几句,虽然只是动动嘴巴的事。 她却还是很开心,为了这个男人的心。 叹口气,将自己原来的衣服折折丢进小旅行包,不过几分钟,她拉着旅行包出了房间。 男人,还待在饭厅里,背对着她,吃着烙饼。 这么的喜欢面食,这么的喜欢烙饼,如果她不在了,这个男人还怎么活呀? 叹口气,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走到过厅,将小背包垮上肩,伸手开门。 “你到哪里去?” 她慢慢回头,男人,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的身后。 “先……”她想想,努力地笑了笑,“先去我朋友那里住几天再——” “这个城市除了我,你还有什么认识的人?”男人冷冷戳破她的谎言,“你内向的性子,最不喜欢交往,同学会都不去参加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可以借住的朋友?” 她一怔,有些苦恼地笑一声。 是啊是啊,这男人,总比她还看得透自己。 “那我要不回家——”她无意识地,却没说下去。 “小北,我们好好谈一谈,好不好?”男人似乎有些烦躁,手用力扒扒头发,原地转了个圈子,“我承认昨天我是有些激动,说话更是没怎么过脑子,可,可你也不能就这样走,对不对?” 她不说话,只微仰着头,平静地与他互望。 “好!我去做骨髓配型!我告诉你我以前所有的事!我再不阻止你帮齐放!行了吧,可以了吧?”男人猛地一甩手,又叉到腰上,皱着眉脸色沉沉地爆一句粗口,又瞪向她,“我向你道歉,我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的确没经大脑!我错了!可以了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纵容地望着这真心说这些给她听的男人,心里,竟是平静了许多。 这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能如此真心地挽留她,她,真的很满足,很满足了。 “小北,你说话啊!”男人试探地去拿她左手的小旅行包。 “我没生气。”她微动一下,阻止了他的动作,右手下意识地握紧门把,想了会儿,才慢慢继续说:“可是我真的想离开……这里。” “你离开我?你离开我还能到哪里?”男人拧眉,落了空的手一转,紧握住她的右手腕,“我们都是成年人,为了一点小纷争可以闹闹别扭,但不能这么孩子意气!” 右腕的剧痛立刻让她白了脸色。 “放手。”她咬牙。 “不放!”他拒绝,甚至更用力握紧。 “放手!”她吼一声,“我手痛!” 泪,不知从哪里聚集了那么多,似乎只一瞬,泪,竟已将她的双颊覆盖了大半! 男人如被火炙,仓惶地松开掌握,更要捧她的手,她却死死抓握着门把,如何也不肯松,他再不敢用力,却立刻弯下腰去看。 “拧了,不能用力。”她吸口气,主动松开了门把,抬起来,微微转动手腕,刺骨的痛,让她有些手指颤抖,却又不当回事地甩了甩,再度握住门把将门拉开。 “小北!”男人高声,却又立刻降下来,“冷静一会儿,好不好?” 她微回头望他一眼,扯唇角笑笑,却走了出去。 “小北——”男人狠抓着头发,跟在她身后,敞开着的门任它敞开着,只紧紧跟着她,“小北,小北。” 她不理会,伸右手去按电梯按钮。 男人却抢先替她按了下去。 她笑笑,视线有些模糊,索性直接拿手背抹了抹,眼睛用力瞪着指示灯,要自己别再流眼泪。 叮,电梯开门。 她毫不犹豫地跨进去,反手想按钮,男人已经跟着她进来按了负一。 她不做声,却狠狠按了一。 “小北,即便你真的要走,也让我开车送你好不好?”男人难得地低声下气,有些怔怔地望着她水润润的眼,轻轻说:“好不好?” 她没说话,只在电梯在一楼开门后,拉着小旅行包跨出去。 “小北!”男人追在身后。 “咦,顾先生,顾太太,这是又要出门吗?”大厦保安瞧到他们,忙将门为他们打开。 小北勉强笑笑,走出去。 顾太太? 再不是了。 脚下一晃,她踏错台阶,几乎摔下去。 “小北!”男人一把拉住她,硬是将她手中的小旅行包抢去,“你到哪里?” “天下这么大,还没我去的地方吗?”这时候,她惊讶自己竟然还有说笑的心情。 “你到哪里去?”男人不敢扯她右手,只好拎着她的小旅行包跟着她走,冷着脸,“你不觉得今天我们一直在做傻事吗?” “没有,我很清醒。”她哼一声,大步走。 “可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还有,你清醒?清醒的话,就这么草率地同我……同我签字?”再狠抓抓头发,男人恼怒地跟着她,“财产呢?赡养费呢?你这个傻妞儿!你全忘记了是不是?” “我,能养活我自己。”她心里微微的酸,又带着一丝丝淡淡的甜,急促的步子慢慢缓下来,轻轻一笑,“我这几年……学费生活费……还不是都靠自己双手得来的吗?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能养活我自己的。” “小北!”男人一把扔了手里的旅行包,猛地抱住她,紧紧的,紧紧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啊,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轻轻笑,右手去扯他紧抱自己的手,“你放开吧,我右手真的很痛。” 男人呆了呆,怔怔望着她颤抖的手,终究松开了她。 “顾……”她弯身拣起自己的旅行包,停顿一下,却自嘲地笑笑,转身继续往小区门口走。 男人望着她笔挺的背影,有些迷惑地愣了愣,而后又立刻追上去。 “小北,小北,你冷静些,好不好,好不好?我们先回家去,天快黑了,你到哪里去?我们先回家,然后再谈谈好不好,好不好?”他一迭声地低语,路人好奇望过来的视线,他视而不见,只紧跟在女人背后,连连地劝说。 正是午休的时候,哪里黑了! 被这个越来越聒噪的男人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头顶是越来越烈的阳光,小北再也受不了地恼了! 够了啊,够了,够了! 视线里,小区马路对面猛闪过宾馆的字样。 她不假思索地横穿马路,直接走进去。 “小北,小心车!”男人紧跟在她身边。 还好是中午,空荡荡的马路上,并没任何车辆。 可即使如此,男人竟也吓得双腿软了。 小北却看也不看男人,只快步跨进自动门,立刻凉爽了的环境,让她微微喘了口气。 走到前台,她不说话,更不看身后跟着的男人,只从小背包里摸出钱包,掏出身份证。 “请问,是小姐一位还是两位?”小姐有礼貌地问。 “一位。”她掏钱,却见钱包里竟只有几十块钱的零钱。 她闭眼,深深吸一口气。 “小北,我们回家……”男人在她身后说道。 她咬牙,看也不看地,随手扯出钱包里刺眼的信用卡往柜台一按,“住……三天。” 信用卡,还是上海时,男人笑闹着塞进她钱包,说是赞助章小北自助游的。 宾馆小姐很懂脸色,立刻什么也没说,很快为她划房,刷信用卡时,没等询问,男人已经走到前面,代为操办起所有事宜。 她不拒绝,也没力气拒绝。 累,饿,再不想动。 “小北?”男人轻轻询问,将信用卡和她的身份证钱包递过来。 她只接了钱包和身份证,却不接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信用卡。 “小北!” “房费只当……赡养费了,谢谢。”她勉强笑笑,将信用卡接过来,却反手装进他的衬衣口袋里,有些哀求地望男人,“拜托,给我一点最后的……面子吧。” 男人一震,僵在原地。 痛苦的视线,追随着随同服务生离开的女人,他慢慢合眼,将悔与涩,全数遮掩。 他爱小北。 毫无疑问,他深深爱着这个女人。 或许当初早在第一次见到那个一瘸一拐低头走着的女孩子背影时,或许在他留这个胆小羞怯的女人为他做饭时,或许在他满足地看着冰箱中这个女人为他时刻准备着的满满烙饼时,或许在这个女人突然一星期不见、他恼火愤怒时,或许在他在咖啡厅为这女人冲动地赶走卑劣的男女时,他的心,便在不经意间,动了。 心,动了。 所以,想也不想地娶了他,想也不想地将她纳入了自己的城堡,想也不想地将她放进了心中。 婚姻,男人,女人。 当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排列组合如何恒久成立时,他的心,便已深陷。 将她介绍给所有人,微笑着说:章小北,我的太太。 越来越喜欢搂着她,抱着她,吻着她,诱惑她陷进他的情火里。 不假思索地打破自己坚守的所有原则,动用所有的关系,甚至被商场熟识的朋友嘲弄,却根本满不在乎,只因为,舍不得她黯然的神情,舍不得她眸子中盈盈欲滴的水光。 没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顾天明的妻子,我顾天明……深爱的女人。 话出口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的迟疑,而是深深地满足。 胆小的,羞涩的,爱脸红的,甚至怯懦的,畏缩的。 他却,爱她。 深深地深深地爱着。 出生自上海,他二十年不曾联络过的父亲,甚至他那从不曾见过面的“弟弟”。 母亲的郁郁寡欢,他姥爷姥姥背后的暗暗叹息,他拼命上学拼命工作想证明自己的渴望。 有那么多那么多想告诉她,有那么多那么多想倾诉给她听,有那么多那么多想同她分享,有那么多那么多想抱着她流流眼泪的渴望。 他,却,狼狈地退缩,甚至竖起尖锐的利刺,将她狠狠击伤,浑身遍体的伤。 没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顾天明的妻子,我顾天明……深爱的女人。 可是,今天,给了她委屈的,却是他自己。 第10章(1) 从不曾如现在这么的觉得,时间行走得竟是如此的缓慢,如此的折磨人心。 街上,路灯开始亮起柔和的光。 万家灯火里,却唯独缺少他和小北的那盏。 张军齐放甚至出差外市匆匆赶回来的刘蓝修,在他身边来了又去,去了又回。 一个将自己紧紧关在宾馆的房间,任谁喊谁叫都是一声不吭,一个是呆坐在街旁的长椅上,谁问什么谁说什么,便回答什么说什么,却全是无意识的。 张军烦躁地挠挠脑袋,朝着齐放刘蓝修垮垮肩。 老天爷啊,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今天。 “天明,要不,我和阿军在这里等,让蓝修陪你回家先洗个澡?”齐放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现在这模样,就是小北肯见你,你好意思让她瞧到吗?” 一向梳理齐整的头发如今被他无意识地扒得像鸡窝,衬衫西裤皱皱的,再加上下巴的胡子拉碴,僵白的脸色,实在是,像是传说中那些破产了的公司老板们的标准形象。 “是啊,你不是说明天小北的爸爸要来吗,你这个样子,会很失礼的。”张军忙应和。 “我再待会儿。”顾天明似是听到了,却还是微仰着头,盯着马路对面宾馆的三楼。 小北住的是靠东的第三间,他这里根本看不到,可他还是固执地望着着,似乎他只有这么望着,才会安心。 “天明。”刘蓝修皱眉,不赞成地望他。 “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久。”他含糊地笑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小北说什么也不肯给我开门,我只好请你们过来。” “这次小北真的生气了。”齐放叹口气,同样靠着长椅微仰着头望着宾馆的三层,面色很沉重,“其实在上海她就有一点生气了。” “气我甩下她自己走了?”他轻轻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有急事,提前离开也无可厚非,可你一句话不留,甚至还退了房间,实在是吃醋得太厉害了。”齐放有些气愤地瞪他。 “……我留言了,我更不会退房,我其实知道小北和你在一起,还曾打电话给你,可你却不接。”顾天明是什么人,立刻明白了所有,“周琳。她……根本没打电话给你,是不是?” “……只能说你平常太纵容你的女秘书了。”张军插嘴,想笑,却笑不出来。 “电话给我。”顾天明伸手。 他追着小北出门来,根本什么也没带,还是借宾馆的电话找了他们过来。 “你要炒了周琳?”齐放却不给他电话,“现在还管她做什么啊,等解决了你和小北的问题再兴师问罪也不迟。” “谁说我要炒了周琳?”他淡淡笑,却笑得极冷,“她能力不错,心机更多,倘若我为这些事情炒了她,只会给我和小北以后添麻烦!” “那你——”齐放更不明白。 “天明要让周琳说不出一个小北的坏字。”张军叹口气,替齐放脸红,这傻小子,一点也不懂商场上的行事手段啊,“先高升她,升到她能力不及的高度,再由公司其他副总因为能力不行炒掉她!” “……”齐放咽咽口水,彻底受教。 好可怕,好手段!玩弄人心竟然是如此的迂回曲折! 这些个商场上的老手,竟不过短短甚至连一分钟不到,已经把一个不自量力之人的前途安排得如此缜密,没有任何遗漏。 “天明,你这么的……深谋远虑,这么细致周到地为你和小北的以后处处着想,我真是……”有些敬畏地看着顾天明打电话给周琳,竟然是往常公司里常见的淡定和蔼,齐放彻底说不出话来。 “明白了没,天明是什么人?你以后还是同小北走远一点吧,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张军同他小声咬耳朵。 “滚!”一脚踹开这个趁机离间的小人,齐放愤怒,“小北是我好朋友,我喜欢她有什么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 张军呻吟一声,扒着长椅靠背无力地翻眼向天。 “小放,你再去看看小北,看她醒了没有?醒了哄她吃些东西。”顾天明根本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诚恳地拜托。 “好,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你。”齐放立刻起身,穿过马路进宾馆去。 上一次他们围着小北的房间又敲又喊,弄得周围的客人几乎要报警。没法子,只能请宾馆的工作人员偷偷拿钥匙打开看了一眼,小北似乎很累了,正蜷在床上沉沉睡着,脸儿倒是红扑扑的,呼吸平缓,他们暂时放了心,才出门来。 “天明,你怎么同小北的父亲说的?”刘蓝修看着齐放跑进宾馆去了,才慢慢开口。 “我说,我和小北因为……我父亲弟弟的关系闹了些别扭,想请爸爸上来看看小北。”顾天明接过他递来的烟,含进嘴接近刘蓝修打火机的火焰,却又不点燃地离开,只夹在手指间,黯然的眸子有些呆地瞪着万家的灯火,有些艰难地笑笑,“说了一些我过去的事,就这样。” “小北的父亲同意来……他没说什么别的吗?”张军迟疑地问,“五一你不是说小北脱离关系了吗,同她老爸?” “小北是什么心思,连你都清楚,何况养育疼爱了她二十多年的爸爸?”顾天明笑笑,手指的烟掉下地去,他低头望了会儿,俯身拣起来,站起走了几步,将烟放进了垃圾桶。 刘蓝修和张军互看一眼,同时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在这座城市呼风唤雨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男人,如今竟是……爱惨了。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汽车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引得他们循声望去,却见顾天明竟看也不看马路上急弛而过的车辆,猛跑过马路去了。 “天明!”刘蓝修几乎吓白了脸。 他还要不要命啊他? “章……筱德?”张军迟疑地开口。 “什么?”刘蓝修站起来,抹一把脸,也准备过马路去。 “小北的……大哥来了。”张军示意他看向宾馆门口。 宾馆门口,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七座商务车,刚刚那个不要命的顾天明正很神色恭谨地站在车前,同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说话,而司机,正将一架轮椅放到车门前。 “扬风机电集团如今的掌舵者,小北名义上的亲兄长。”张军也抹一把脸,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不是说明天才来吗,怎么今天大晚上的就来了?章筱德竟然也来了?!” “你认得他?”刘蓝修望着那边,天明正和那位章大哥将一位六旬老者从车内小心搀扶出来,再轻手轻脚安置到轮椅中。 “我哪里有这个荣幸啊?”张军翻个白眼,走到人行横道准备过马路,一边很不甘心地嘟哝:“前年扬风集团在这里设展厅,我拼了命跑断腿地跑了一个月,却还是没拿下一分钱的广告!这位大名鼎鼎的扬风总裁,更是连根头发都没瞧到。” “哦?”刘蓝修同他一起等红绿灯,笑着挑眉,“难得见你这么失败啊。” “哎,早知道他就是小北的大哥,我早就……”眼珠子转转,他拿手肘顿顿好兄弟的胸膛,“你说,如果我现在给财经大报娱乐小报打个电话,会不会狠捞上一笔?” “你捞不捞上一笔我不敢保证,我只敢保证你如果真这么做了,明天我会去护城河替你捞捞尸体。”刘蓝修笑。 “……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又不是黑社会电影!”张军翻个白眼,开始穿马路,“不过,看着很严谨正直的一个男人嘛,不像是会克扣小北学费生活费的坏人啊?” “做到他这个高度的人,什么事需要自己动手?”刘蓝修沉默一会儿,轻轻叹口气,“甚至连心思也不用动,自然有人去琢磨他的喜怒哀乐,喜欢的,讨厌的。” “……这就是你们这些权势人物的内心独白吗?”张军笑嘻嘻地望着他,“巡抚大人家的小公子?” “胡说什么!”刘蓝修踢他一脚,有些板起脸:“你磨蹭什么!没见天明他们已经进去了吗?” 张军朝他挤个鬼脸,跑进宾馆去了。 “是啊,有钱有权有势,却独独没有……快乐啊。”刘蓝修喃喃叹息一声。 眼,有些失神地望向宾馆的三楼。 他从没说过,他,其实是多么的,佩服小北的勇气。 抛弃所有,只求亲情。 走进宾馆,看着紧张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宾馆经理,刘蓝修竟有些好笑。 很少能见到这么多的大人物聚集在这么一家小小的宾馆吧? 大堂的待客处,那位年过六旬的长者微沉着脸,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身旁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要说说话,只恭敬地垂手陪侍两侧,已是大气都不敢出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乖乖地走过去,先很恭敬地向老者行礼问安,再陪站在张军和齐放身边。 眼,瞄了瞄独站另一旁的顾天明,他再无声叹息。 惹怒了大舅哥和泰山大人,等着被剥层皮吧! 自己总是不能袖手观战,可该为自己好兄弟说些什么好话呢? 要不,先去大饭店预定一桌赔罪宴? 心思正转着,却听脚步声响,回头看去,那位章家的大哥龙行虎步,大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低着脑袋神情紧张的小北。 走过他身边时,他仔细瞧了眼,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了。 “……爸爸。”小北走到老者身前,低垂着头,怯怯喊了声。 “我赶了一下午路,有些饿了。”老者伸手拍拍她微微颤抖的手,顺便拉住了,“小北,你住这里好几年,有什么好美食推荐给爸爸的?” 小北怔怔摇头。 “爸——”顾天明开口,却被老者淡淡的一眼吓得不敢再开口。 “爸,城南有一家饭庄,荷叶饭做得极地道,您和小北不是很喜欢吃荷叶饭吗,我们去那里怎样?”章家大哥微俯身,轻声询问。 “城南?”老者点头笑,“小北大学不是就在那里念的吗?好啊,吃完饭我们正好去小北学校转转,小北,你来读书时爸爸没送你过来,今天算是你带爸爸参观参观你们学校,好不好?” 小北轻轻点头。 于是,一行人出了宾馆,将老者和小北送上那辆商务车,章家大哥却没上去,只亲自拉上车门,走到刘蓝修的车子前来。 刘蓝修什么人? 立刻将顾天明塞进后座,他却做了司机。 车子启动,张军齐放已经开快车前去准备了,他带路,领着后面的商务车,速度平稳地向前开去。 早已近深夜,马路上,不再像白天那样的车水马龙,清净了许多。 刘蓝修边安静地开着车,随时注意着路况,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倒车镜。 章筱德年过四旬,身形高大,是典型的北方大汉,但气质温和,看上去,很是精神,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上许多。但如今微微冷着的气势,让他有些难以接近。 刘蓝修再偷看一眼顾天明。 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神情疲累。 简直是天与地。 处处输人一等。 不由替他暗暗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着?乖乖等着挨削吧! 车子内气氛有些凝重,刘蓝修小心翼翼开车,就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等他过了两处红绿灯,章筱德才冷冷哼了声。 顾天明立刻坐得笔直,刘蓝修也不由得挺直脊背,将自己当作专业的司机。 “小北那里,我已经骂过她了。”章氏兄长,不但气势威严,还有一道威严的好嗓子,声音低沉,极具压迫力。 “大……哥,是我错了,同小北没关系的。”顾天明低头认错。 “两个长不大的东西!婚姻是开玩笑的吗?既然现在要离,当初还结婚做什么?” ……章家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吧? 刘蓝修偷偷替自己兄弟抱屈,却是很有眼色地不参与进去,任自己兄弟被兄弟大舅哥海削。 “小北脑子简单,你也脑子简单吗?”章氏兄长继续冷冷骂,“当初她头脑发昏写什么弃权书,你呢!你就不知道劝阻?章家养了她二十多年,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不认祖宗吗?两个没用的东西?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受了委屈不会自己讲出来吗!白白小心翼翼养了疼了二十多年!只会信无关之人的胡言乱语!爸怎样对你们的,难道从来不肯仔细想想吗?顾天明!如果你搞不定自己家的事,就不要来招惹我们家小北!我们小北是娶来让你委屈的吗?是送上门让你来伤她心的吗?没有的东西!” ……大哥,难道你就搞定你公司的人事了?还不是白白让你妹妹学费生活费没着落?甚至只好去做小坏蛋? 刘蓝修撇撇嘴,却依然是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很受教地陪着自己兄弟洗耳恭听……怒骂声。 第10章(2) “如果不是你,小北哪里来那么大胆子?!什么放爸自由?!什么不会再回来?!什么不会再出现在爸面前?!什么不会再让哥哥嫂嫂担心?!什么不会再添任何一点点的麻烦?!什么不会是章小北?!顾天明!你若再这么惯着她,迟早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大哥,现在天明就很后悔了啊! 刘蓝修耸耸肩,见往日里总是从容淡定又横行跋扈的顾天明被这么当作孙子似的训,真的是……一件很幸灾乐祸的事。 “不是很能耐吗?不是什么都能一手搞定吗?那还往家打电话做什么?小北年纪小不懂事算了,你还添什么热闹!不知道劝着她,还挑拨什么活不活该?你几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小孩子脾气?”章家大哥狠狠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狠摔到顾天明身上,那力道,连前面开车的刘蓝修都忍不住咬牙缩了缩肩。 “大哥?”顾天明低声下气捧着摔到身上的信封,哪里敢打开! “小北那份可笑的东西!你门口超市的股权转让书!” “……原来那家超市是章大哥收购的啊!”刘蓝修抓紧时机,逢迎地笑道:“怪不得天明如何也拿不下股份来。” “我们小北生来是让人疼的!不是让人委屈的!”章氏兄长冷冷哼一声,“股份给你!全股!给我将那超市全改头换面!一点原来的样子都不许有!超市员工所有都换新的!旧的一个不许留!” ……大哥,你刚刚骂天明太溺爱小北,可如今,您只怕不仅仅是溺爱了吧? 刘蓝修眼红地暗吹声口哨。 “还有,你告诉小北,以后少给我这么装委屈!我总是兄长,又比她大太多,她侄子都比她大三岁!我和她嫂嫂拉不下脸面,难道你们做小的服个软儿,主动一点还真屈了你们吗?非要爸爸整天为你们操心才开心是不是?” …… “我知道了,大哥。”顾天明认真点头。 刘蓝修也悄悄舒出一口气。 症结,便是在此。 尴尬的身份,尴尬的年龄差距。 所有人的沉默,造成了如今的,舍弃一切一切的章小北。 不顾一切地追寻亲情,期望亲情。 亲情,却默默在看不见的背影中,守候,一直的,守候。 哭过了,骂过了,斥责过了,安慰过了,劝解过了。 等硬将这个执拗的小女人重新扯进家门,东方已经渐渐发白了。 “还沉着脸啊?”顾天明无奈地将这女人推进还是她霸占的客房,长长重重叹气,“我被爸和大哥骂得那么惨,你还不可怜我吗?就算不可怜,也该幸灾乐祸一番,至少骂句活该吧?” 女人狠狠瞪他。 “好,我道歉,我道歉,我说错了话,行了吧?”硬是推这脾气比他还硬三分的女人在床边坐下来,他却坐到地上,握着她双手,很诚恳地仰望她,“我小心眼,我不该那么的钻牛角尖,我更不该那么……大哥总比我大个十几岁吧,他的宽容大度又不是生来就有的,你等着看,等我四十岁了,我一定比弥勒佛还肚大能容——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你不要乱摔手!” 他小心地将唇贴上她右腕,轻轻吮吻。 她有些恼地往回收,却敌不住他温柔的坚持,便索性不管了。 只,脸儿还是紧紧绷着,不肯看他。 “小北。”他将她双手按到自己胸口,轻轻抬头望她,“我在上海便见了……我父亲,我那时候心情真的很乱,二十年不闻不问,一见面却是为了他心爱的儿子!你知道,那种感觉,真的很……糟糕。所以,我仓惶地逃了回来,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来面对。我妈妈,至死还是不能原谅他和那个女人,妈妈那么年轻,却因为一个不懂得珍惜不懂得责任的男人,白白伤心了一生,她过世时,还不到五十岁啊,那么的……我姥爷姥姥,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懂得的,是不是?所以,等你回来后,我不由自主地迁怒,因为,我不知道,我除了在你身上,还可以去到谁的身上来寻得安慰……小北,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却偏偏是最容易受伤的人……小北,原谅我,原谅我说的那些混蛋的话,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 黑的眸子里,是她最完整的剪影。 “小北,小北,小北,小北,小北……”他一迭声地轻轻喊。 “我都知道的。”她低低开口。 他认真望她。 “我知道你的心情,就像我其实完全明白我爸爸我哥哥我嫂嫂的心情一样。”她默默望着自己贴在他胸口的双手,感受着他怦怦的心跳,顿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下去:“我会下决定同你……离婚,是因为我自己不知道我以后……该怎样面对你。” 他屏住呼吸。 “我长这么大,同我大哥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天晚上说的多。”她吸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大哥说,他其实知道我的尴尬,知道我的……难。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我。我妈妈的确伤害了他妈妈,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可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即便知道我完全是无辜的,可他如果对我好,就是对不起他的妈妈……就像你说的一样,不知道如何来面对。” “小北。”他将脸埋进她的手心里,紧紧搂住她的腰。 “顾……我……我喜欢你,可我不知道,你看着我,会不会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的身世?我的存在,是不是对你的折磨?我不想你不开心,所以,我决定离开。” 她手指轻轻碰触他的脸庞,低低地继续说:“我一直以为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我的存在,对爸爸来说,是妈妈不忠的证明;对哥哥来说,是爸爸背叛哥哥母亲的……报应——不,不,你不要动,不要动!” 她弯腰,将下颌支在他发顶,蕴着水光的眼,有些怔怔凝着他宽厚的背,哑哑一笑,“今天,爸爸告诉我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你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其实是妈妈瞒着所有人领养的?”他低声说。 “……你知道……哥哥知道了,是不是?”她愣了下,水光从眼里滑落,“爸爸说,妈妈知道她对不起哥哥的母亲,所以在嫁给爸爸之前就做了……绝育手术,爸爸知道的,却假装不知道妈妈的小秘密,甚至还故意借口工作忙去了外地多半年,为的,就是给妈妈制造我出现的机会……两个很傻很傻的人,是不是?那年妈妈意外去世,我的身世本来可以……爸爸说,他宁愿自己和妈妈一生背着‘报应’的恶名,因为,那是他和妈妈欠大哥和他母亲的,只是却不想,会伤害到我……” “别说了,小北,都过去了。”他吻着她颤抖的掌心,那冰凉坠入他发中的水滴,让他心痛到不能呼吸,“都过去了啊。” “妈妈从来都把我当作亲生的女儿来待,什么也顺着我,什么也宠着我,只常常告诉我,我长大了,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生活,什么也不许抢哥哥的,还常常在我小时候对着我说对不起,我那时小,不知道为什么。可如今我知道了。”她吸吸鼻子,眨眨水润的眼儿,眨去那盈盈水滴,轻轻笑,“爸爸说,妈妈自我冠上章小北的名字,就偷偷写下了遗嘱,将所有所有的秘密都写在了遗嘱上,将她所有在章氏的财产全数赠给了大哥,没留一分给我。” “小北,小北。”他爱恋地喊她的名字。 “今天,爸爸告诉了我一切。我好开心的,因为,我再也不会担心怎么同哥哥同爸爸相处,我只要知道,我妈妈爱我,我爸爸爱我,我哥哥同样地爱我,我就很开心很开心了。”她将眼儿藏进他的头发里,眨掉最后一滴水珠,轻轻笑起,笑声清朗,“能解开爸爸和哥哥的心结,我觉得我很有成就感。” “那我呢?”他低低问。 “你不是在这里吗?”她有些调皮地拿牙咬咬他的头发,而后皱着鼻子离他头发远远的,“顾天明,你几天不洗澡啦?好臭!” 他猛抬头,不敢置信地瞪她。 “好累好累,我今天在宾馆洗过澡的,所以我先睡了哦!你快回房间洗澡睡觉去吧!”她打个哈欠,将他搂着自己腰的双手拉开,翻身躺到床上,扯上被单,合眼便睡。 …… “章小北!”男人恼火地扑到床上,狠狠压住她,狠狠摇晃她,“你少装了!快点给我起来!我还有好多话没同你说完呢!你给我睁开眼,睁开眼!”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简直胆子太大了她! “我真的很累了啊!”这个女人却就是不睁眼看他,就是继续一副昏昏欲睡的劳累样子,“天亮了我还要陪爸爸到处去玩呢,我还要去找工作呢,我还有那么多家务要做呢。” 男人有些挫败地瞪着女人,最终被女人黑黑的眼圈打败,放开手,有些落寞地翻在一边,扯被子盖上。 是啊,天快亮了,他也还有许多事要去做呢。要去医院做骨髓配型,要去公司处理丢了两天的烂摊子,要奉他大舅哥的命令去给他们家门前这个超市改头换面,要…… “章小北,天一亮,先给我去把婚复了去!”他突然记起最最要紧紧要的,立刻再去摇晃快打起小呼噜的女人,“听到没有,先去跟我把婚复了!” 女人似是被他扰得不得安眠,睁眼恨瞪他,“你有完没完顾天明!你再这么罗里罗嗦,我就同你分手!” …… …… 他他他罗里罗嗦? 她还想分手?! “章小北,喊我天明!天哥明哥天明哥随便喊!就是不准再喊我什么顾什么顾天明!”他恼火地咬她翘翘的小鼻子,恨恨地哼,“分手?还没复呢就又想分?你做梦吧,你今天先给我把婚复了去再说吧!” 女人更加恼火地啪一巴掌推开他的脸,怒瞪他,“再吵,再吵,分手!”将脑袋埋进枕头里,沉沉睡去。 只剩下可怜的男人怒发冲冠,如何也睡不着,却又不敢真的打扰她的睡眠,只好狠狠瞪着她惹人眼红的睡颜,恼恼地哼:“分手?分手?分手?” 突然又笑了起来,轻轻抱住这个越来越不可爱的妞儿,轻轻吻吻她的额头,嘿嘿地笑。 哎,哎,怎么办,怎么办,他爱惨了这个至今只对他说了一次喜欢的傻妞儿,可怎么办,他想听妞儿对他大声地说爱,想听这妞儿甜甜地喊着他天哥明哥天明哥天明,想就这么抱着她一直一直地再也不分开,想就…… 分手?再吵就分手? 他越想越乐,越乐越哈哈笑得响亮。 他的妞儿皱眉,似乎很不满他的打扰,将脑袋往他怀里偎去。 哎,哎,爱。 “前天还没觉得你这么好看呢,傻妞儿!”他叹息地搂紧她,叹息地凝过她乱糟糟的头发,叹息地凝过她青黑的眼圈,叹息地凝过她红肿肿的眼睛,叹息地凝过她往下拉着的唇角,叹息似的笑个不停,“怎么今天发现你这么好看呢,妞儿,妞儿,妞儿。” 过了一会儿,几日的疲乏与困意,终于席卷而来,他哼一声,抱着他的女人,终于沉沉睡去。 睡梦里,他的傻妞正叉着腰,对着他吼:分手,分手,分手! 他嘿嘿地笑,好啊好啊,分手,分手,分手更爱你。 尾声 或者,关于后来的事。 章小北最终会做什么工作呢? 完全改头换面了的超市热切等着她,完全陌生的新同事殷切盼着她? 快别逗了。 她可没那么大的超能力,可以负担起一大间超市的重担。 她接受了张军的建议,在她住的小区附近租了一间上下两层楼的门面,楼下卖书,楼上是装饰得很休闲很舒服的小茶室或小咖啡厅再或者小糕点铺子?当然,完全免费。 你想啊,现代人的生活多可怜,拼命赚钱,拼命赚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舒舒服服过日子?你现在就给他们一个舒服过日子的小天地,他们会多感激你!会多喜欢你! 开广告公司骗死人不偿命的张军很热情地鼓动她。 那她靠什么赚钱?楼下的书店?光房租她每月得卖多少本书才赚得回来? 别逗了! 张军撇着嘴巴很不屑地瞪她。 他们白白拿着你的书,白白窝在你的小休闲馆子里吃吃喝喝?他们又不是疯子他们?! 那? 她很受教地聆听圣谕。 你啊,把一个大大的肥猪扑满往楼上显眼的地方一搁,就等着数钱吧您! 她不怎么明白,却很忠实地按着五千年前的一家人的文案将上下楼一一装修到位。 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放上一大挂,憋着一口气将有她半个人大的肥猪扑满抱到楼上正中央一搁,晚上她再费劲地从肥猪肚子往外掏的时候,她家的男人很怜悯地丢了一张粉色纸钞进去,算是让她勉强的开门大吉。 她深受打击,却很坚持地坚持下去。 等,等,等她的肚子终于也渐渐变成肥猪扑满的时候,她小店楼上的肥猪扑满里终于也勉强应付了小店的房租。 只是,含着眼泪,凝着她肥猪扑满的血汗竟慢悠悠进了她那五千年前一家人的钱包时,她很利索很坚定地将齐放妈妈送的那条传家之宝的项链丢进了她的肥猪扑满,发誓,一天她的肥猪扑满没攒够买下这家小店房产的钞票,她就绝对绝对不拿出来! 然后,然后,然后。 然后她家的小肥妞儿出生了,那条肥猪扑满里的镇店项链被齐放微笑着挂在了小肥妞儿的脖子上。 再然后,再然后,再然后。 再然后,王子和公主还有他们的小公主过着永远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日子啊。 至于不幸福不快乐的人,反正不是她,所以,别操那个闲心啦。 —本书完—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com)